呂歸塵覺得心里有點(diǎn)難受,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這里不是他的家鄉(xiāng),他只是東宮里的一個蠻子。他想悄悄退回去把門掩上,這時候月色破云,銀一樣的光輝投了下來。
忽如其來的亮光像是電一樣,呂歸塵看見了那個男孩的臉,看見了他瞪大的眼睛。那雙純黑的眼睛,在別人的靴子底下用力地瞪著,深得像一片墨海。呂歸塵覺得自己忽然不能呼吸了,他忍不住要去抬手遮住自己的臉,他相信月光破云的瞬間那個男孩看見了他的臉。可事后他又覺得那個男孩根本就不在看任何人任何東西,他兇狠地瞪大了眼睛,目光凝在沒有盡頭的遠(yuǎn)處。
那是點(diǎn)燃了一個時代的目光,是刀劍,是槍戟,縱然折斷也不屈悔。
月亮轉(zhuǎn)瞬又沒進(jìn)云里。
“住手!”呂歸塵喊出了聲。
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誰?”禁軍的少年們也悚然退了出去,不約而同地握緊木刀,并肩而立,結(jié)成了拒敵的隊(duì)形。
“是那個蠻子。”其中一個人眼力好,嘟噥了一聲。
少年們覺得有幾分棘手,互相拋著眼色。畢竟是和煜少主一同作息的貴賓,不便當(dāng)面得罪,可是分明只是個無關(guān)要緊的蠻子,為了他把辛辛苦苦擒住的獵物放了,似乎又心有不甘。一群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去看那個抱著木刀靠在墻角的人。
“?。。?!我……我的腳啊!”
其中一個少年慘叫起來。他抱著自己的腳腕跳了起來,哀嚎著摔倒在一邊。
少年們驚訝地低頭,看見地上那個孩子的手彎曲如鉤,剛才就是這只鐵鉤一樣的手狠狠地抓住了他們中一個人的腳踝,用力之大連褲腳都被撕裂了。
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黑瞳男孩背弓一彈,猛地躍起,撲向了一個對手。剛才還呼喝狂笑的少年間轉(zhuǎn)瞬間就變得驚恐莫名,不由自主地閃身跳開??墒撬麄兎噶藝?yán)重的錯誤,他們解開了自己褲帶,褲子垂在了膝蓋上。黑瞳男孩撞進(jìn)了一個對手的懷里,劈手奪過他的木刀,刀橫著揮斬一圈,狠準(zhǔn)有力地把男孩們打飛出去。如果不是男孩們身上的禁軍甲胄,呂歸塵肯定那一擊會打斷對手的肋骨。
只有一人沒有被擊中,他呆了一下,從背后跳起來揮刀下劈。
黑瞳男孩忽然拋去了木刀,他也跳起來,箭一樣竄向半空,肩撞向了后面的敵人。
“摔角?”呂歸塵驚得張大了嘴。
草原上的蠻族人最擅長的徒手格斗就是摔角,呂歸塵從小見過無數(shù)的好漢子甚至能把發(fā)怒的雄牛擰翻在地,可是這樣的姿勢是他所不曾想過的。黑瞳男孩在凌空而起的瞬間直接撞在了對手的懷里,他抓住對手的小臂,攜著沖起的勢頭凌空半轉(zhuǎn),掰著對手的胳膊摜向地下。對手無可選擇地跟著他動,否則胳膊勢必被擰成兩段。這是毆打里面才能練出的招數(shù),沒有任何一個武士會這樣傳授學(xué)生。落地的時候,他的雙肘一齊磕在對手的胸口。整個人的重量從他的小臂壓到對手的身體里,隨著一聲痛極的哀嚎,對方少年滿嘴吐著白沫,放聲痛哭了起來。
男孩毫不留情地一個巴掌甩在他臉上,“雷云正柯,知道哭了?還沒有死呢!”
十足的中氣和狠勁。他仿佛完全沒有受傷,連著又是兩個巴掌惡狠狠地甩在雷云正柯的臉上,而后扭頭冷冷地環(huán)顧周圍。少年們像是被他的目光凍住了一瞬,然后一同掉頭想要逃走。
“鬼哭狼嚎!今天我不打你們!”男孩一腳踩在雷云正柯的臉上,“我打他,是因?yàn)樗任业哪?!?/p>
“幽隱!”他又指著黑暗里抱著木刀的少年,“你有膽子要跟我拼命就自己來!下次不要帶這幫沒用的廢物!什么時候來我都陪你玩,一對一,你想跟我打,差得還遠(yuǎn)!沒膽子的懦夫!”
黑暗里的少年身子一抖,似乎忍不住要撲上。可是男孩矮身拾起了雷云正柯落下的木刀,兩個人冷冷地對峙了一刻,黑暗中的少年鼻子里陰陰地哼了一聲,“你沒有身份做我的對手,有機(jī)會上了戰(zhàn)場,我再殺了你也不遲!”
他率先離去,剩下的少年也緊緊地跟著他不敢落下。兩個受傷不輕的少年扶著墻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像是死都不敢獨(dú)自被留在這個煞星的旁邊。黑瞳男孩并不阻攔,他看著他們的背影,站得筆直如槍。直到少年們在窄巷的盡頭轉(zhuǎn)過了一個彎,完全消失了,他才忽地顫了顫,緩緩地坐了下來。他蜷縮在那里雙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脛骨,張大了嘴抽著冷氣,卻不發(fā)出一絲聲音。呂歸塵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男孩坐了一陣子,雙手撐地艱難地站了起來,看也不看呂歸塵,拖著步子走了。呂歸塵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間心里一動,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兩步。
男孩猛地轉(zhuǎn)身,一雙漆黑的眸子帶著兇狠和警惕,死死地盯著呂歸塵。
“你要干什么?”男孩的聲音里全無感情。
“我……我……”呂歸塵茫然失措地?fù)u了搖頭,他感覺到了對方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