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謙正對長子終于還是無能為力。

姬野被家法竹鞭狠狠地責(zé)打了一頓，足足半個月身上的傷痕才消退?？墒悄莻€女孩子的身影還是三天兩頭地出現(xiàn)在姬家大宅的旁邊，每次墻外響起竹哨或者呼喚的聲音，姬野無論在做什么事，都會飛跳起來從后墻上翻出去，姬謙正追也追不上。

起初他還想過要用竹鞭來威嚇兒子，可是每當(dāng)他舉起竹鞭，姬野就會退后一步，屏足氣息，用勁道灌滿全身的肌肉，準(zhǔn)備迎接父親的鞭打。而后父子二人一個高舉竹鞭，一個準(zhǔn)備挨打。這樣的情形總是以姬謙正長嘆一聲摔門而去告終。

姬謙正悄悄地尾隨了兩次，這才稍稍放心。羽然和姬野兩個人就只是玩，偷果子，捉蜻蜓，看煙火，斗蟋蟀，再不就是百無聊賴地在墻頭上走來走去。很偶爾的，羽然會教姬野識字，這是姬野最安靜的時候。姬謙正想都不敢想，長子竟然能夠安心地坐幾個時辰，聽別人說那么多的話。

不過，只要姬野不和那個神秘的老人有來往，姬謙正擔(dān)心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雖然不是他們的成員，可是姬謙正深深知道這個組織的力量和鐵一般的規(guī)矩。

此外，他還有更關(guān)心的事情不能分神。

南淮城外，陽泉酒肆。

陽泉在南淮的西面，是個鄉(xiāng)下鎮(zhèn)子，起這個名字的酒肆也不大，在城郊的一片樺林外，是進(jìn)出林子打獵的獵人晚上回城喝一口粗酒的地方。不到落日的時候就總是空蕩蕩的，往往一個人也沒有。

一身黑透的長衣，一條白色的腰帶，唯一的客人坐在向陽最好的一個位置上飲酒，就著一碟鹵汁豆干和一碟鹽水花生。

掌柜端上一碟粗鹽腌菜，堆了點笑容，“再坐一坐，家傳的腌菜，下酒最好，不收錢?！?/p>

黑衣的客人看了一眼，“都是大鹽粒子，難不成被咸死？”

掌柜笑笑，“還有碟子水呢，白水洗了吃，不咸?！?/p>

他轉(zhuǎn)身退了下去，客人在下午綿軟的陽光中好奇地夾了一條腌菜，在水碟里涮了涮放進(jìn)嘴里，嚼著嚼著，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他揚了揚手，“再來一瓶冰沁的葫蘆酒，下這個好腌菜?！?/p>

掌柜笑得更歡，捧了一只白瓷的瓶子上去，任客人自己斟飲。他退下來的時候，正碰見簾子一揚，幫傭的伙計匆匆地沖了進(jìn)來。

“教過你做事要有個小心，趕著下葬么？”掌柜猛一瞪眼。

“大主顧，可是富貴的大家，”伙計把窗戶上的竹簾掀起一線，“可是人家不進(jìn)來，卻叫我把這張名刺呈進(jìn)來。我們這小店，哪能接人家的名刺??？”

酒肆門外只是一條簡單的鄉(xiāng)間黃土道，這時候道上卻停了一頂精致的竹坐輦，一個青色華服的儒士帶著四個家奴，一動不動地長揖，也不知已經(jīng)站了多久。家奴手中的精致匣子似乎是禮物，燙著真金的花紋。

“一邊去，”掌柜推了伙計一把，“這是送給我們的名刺么？白長那么大的個子，卻不知道長眼?！?/p>

他把名刺放在一只木盤里，捧到了黑衣客人的桌邊，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奉上?？腿私乐粭l腌菜，嚼了許久，低低地嘆息一聲，接了名刺打開，低聲讀了出來：“故帝都大鴻臚卿姬瀾之子，前帝都少府副使姬謙正，謹(jǐn)拜御殿羽將軍息先生閣下安康……”

他搖搖頭，自己揭開旁邊窗戶的竹簾，“姬先生？請進(jìn)來說話。”

姬謙正步伐輕捷，站在客人的桌邊，恭恭敬敬地整理袍袖，正要拜見?？腿藚s遞過了一條長凳，“姬先生不必多禮了，鄉(xiāng)野店鋪，沒有什么好桌椅，招待本就不周到，禮節(jié)也免了吧。如果不覺得野酒太粗劣，就喝一杯，這里的腌菜，倒是一絕?！?/p>

姬謙正不敢怠慢，側(cè)身坐下，清了清嗓子，“后學(xué)姬謙正，久聞息將軍威名，惜無緣拜會。今天能在這里遇見息將軍，不勝之喜?！?/p>

被稱為將軍的客人隨意地擺擺手，“姬先生年紀(jì)和出仕的資歷都遠(yuǎn)遠(yuǎn)勝過我，御殿羽將軍只是一個虛銜，既然我和姬先生是在野店相遇，那么不必拘禮。有什么事情，還請姬先生直說吧，姬家歷朝棟梁，我能力所及，不會推托?！?/p>

姬謙正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大喜，他來之前，遠(yuǎn)沒有想到這個身份尊貴的人物這樣好說話。

“在下是聽說國主又要甄選少年良將的事情……”

息將軍自斟自飲，“是。這次是為了蠻族盟國青陽的世子到訪，為了揚我下唐的國威，國主準(zhǔn)備以少年武士七人和蠻族世子的隨從比武。作為獎勵，彩頭是宮用的九兩黃金菊花一朵，最后勝出的還獎一個副將的頭銜?！?/p>

“不知道七名少年武士可有人選？”

“國主自己有一封薦書送到我這里，推薦的是名幽氏的孩子，名叫幽隱。太子?xùn)|宮也有幾個少年都有人送了薦書，此外息衍有個不成材的侄兒息轅，學(xué)過一些劍術(shù)和兵學(xué)，他倒是自薦?！?/p>

“正是這件事拜求，”姬謙正忽然起身，恭恭敬敬地大禮長拜下去，“我姬氏歷朝世家，可惜顛覆于亂世，只存姬謙正一脈。可為國征戰(zhàn)之心不曾片刻或忘。姬謙正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姬昌夜，學(xué)的是劍術(shù)，也通文理，極有報國的志向，可惜一直沒有門路，懇請息將軍施以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