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羽軍烈翼精銳一支被瀚州軍誘入草原深處,趁其力疲落下時伏軍四起,強弩四面圍困,烈翼體力不支,無法飛出。大雪暴降之時,瀚州鐵騎沖鋒,將羽軍踐踏了個血肉橫飛,盡埋冰雪之下。此一戰(zhàn)終成戰(zhàn)事的轉折之點。
一月后,瀾州晉北國大軍反攻,借風向轉變之機,舉火燒林,焚滅羽族上萬,余者逃至天拓峽邊,無路可退,哭號不絕,晉北軍大殺三日,鮮血染紅了天拓大江。
王朝震動,內亂頓生。鑒空詔雖使羽軍大為精強,卻使羽國之內民怨如濤,各等羽眾之間互相敵視爭斗。翼在天心中明白,大勢已去,只有苦苦努力,支撐局面。他派出軍士,威逼下三翼及無翼民勞作,制造兵器,搜集軍糧,但人心渙散,大逃亡每日都在發(fā)生,都城中的人口也只剩下了一半。
那個晚上,青都城外,下三翼羽眾和無翼民的營地連綿數(shù)十里。北風呼嘯,細雪飄落,他們卻沒有樹屋可避,只有點起火堆,緊緊擠在一起。每天,羽族武士都會來到這里抓捕勞力,如果發(fā)現(xiàn)是無翼民,便會被賣為奴隸。但他們又無處可去,從這里逃出去的人很多,可大多數(shù)都凍斃或被射殺在了路上。
向異翅靠在臟污的賤民營地的殘墻上,緊握著一塊藍色光華的冰。他仰望著天空星辰,癡癡地望了很久。
“你有什么資格和她在一起,她是高揚天際的最純白的羽翼,可你連飛翔也做不到!”“看哪,他的翼,他凝出來的翼是畸形的?。∷莻€怪物?!薄斑@……這種羽翼……殺死他……不能讓他飛上天空……”
向異翅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冷汗直流,夢中那無邊的孤寂蒼涼,仍緊緊包裹著他。四周,一切如故,火堆邊,賤民們在喃喃地低語,伸手貪戀著一點溫暖,覺得能在火堆邊已足夠幸福。
忽然驚叫聲傳來,一群上三翼軍士從天而降,落在營地中,定又是哪里奴隸逃亡,人手不足,他們來尋找補充。
人群中盡是老弱婦孺,軍士們走過火堆,拉扯著看起來稍微有些力氣的人,營地中卻并沒有混亂,人們似乎都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只木然地坐在火堆邊。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女孩被拉了起來,她不哭不喊,反正凍死和累死已沒有區(qū)別。她的母親形容枯槁,已經(jīng)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是怔怔地伸出手去,像是在等孩子撲回自己的懷中,直到孩子被帶得遠去,她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寒風大雪撲向她的胸膛,她就漸漸地凍僵在了那里。
向異翅睜著眼睛,看著那些軍士來到了他的面前,他索性主動站了起來。是逃跑還是順從地被帶走,好像都是死路一條。這世界這么大,卻竟然已經(jīng)無路可去了。
他抬起眼,望著天空。漆黑的蒼穹中,無數(shù)細小的雪花撲面而來,這大地是如此的冷寂,為何它們還要來到世間,只為被踐踏成雪泥?
那軍士看了看他:“你是哪一翼的?翼標在哪?”
鑒空詔分羽為九等,各有標志,這軍士會按他的翼等決定將他帶去做哪一類的苦役,或是直接帶去奴市,與牲畜一起出售。
向異翅伸手進懷中一摸,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小徽章。他心中一痛,苦笑了一下:“沒有。”
“那就是無翼民了?”軍士露出冷酷的笑,販賣奴隸他們總能從中抽點錢米,把翼民的翼標收去硬當成無翼民賣了這事也是常做的。他伸手一扯:“滾到這邊來!”
向異翅一個踉蹌,衣襟被扯歪,一個閃亮的小東西掉了出來。那軍士眼睛一亮,就要去撿,向異翅卻直撲了過去,倒在雪地上,把那東西緊緊握住。軍士惱怒,狠狠地踢在他的身上,又將他揪起來,重重兩拳,向異翅覺得五臟也要碎了一般,蜷縮在地,腥咸的血不住從口鼻中向外涌,可手卻仍緊緊抓了那東西不放。
軍士伸手去掰向異翅的手指,卻無法撬開,惱怒之下抽出腰刀,便是一刀。向異翅一聲慘叫,那亮晶晶之物隨著血淋淋的一個手指頭落在了地上,向異翅抱手痛滾。軍士卻欣喜地撿起那物打量,周圍的軍士紛紛擁上看他得了什么好金銀,可突然他們的面龐卻如在一剎那被凍結一般!
那是鶴雪的徽章!風凌雪所塞給向異翅的,她自己的鶴雪徽章。
以鶴雪士之地位,超出在九等之上,自然也是沒有翼標的了。
那幾個軍士覺得渾身血液像被抽去了一般,只不住地覺得冷,卻又是大汗直冒。
還是那為首軍士先反應過來,這少年黑瘦臟污,怎么可能是鶴雪士,必是偷來的了。
“大膽?!彼麑⑾虍惓嵋话蚜嗥穑澳隳膬和祦淼您Q雪徽章?這可是當即誅殺之罪?!?/p>
“這是我的!”向異翅爆發(fā)出怒吼,斷指的劇痛使他渾身滾燙。
“你的?”軍士大笑道,“你是鶴雪?那你飛起來我看看?”
向異翅突然冷靜了下來,慢慢伸出流血的手:“還給我。”
“你現(xiàn)在要凝出翅膀飛起來了,就還給你,不然……當即誅殺?!?/p>
“要殺了我么?”向異翅嘆了一口氣,“看來我終究還是躲不過了。風凌雪,你以為這徽章能幫我捱過去,真是太天真了?!?/p>
雪更猛了,士兵們抽出了刀,在大雪中高高揚起。
“你真的想看到我飛么?”他忽然聽到那少年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