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向異翅又走在了逃亡的路上,帶著一個許諾,可以飛翔于天空的許諾。但青衣人所說的,他并不是太明白。為什么他的展翼注定和災難一起,為什么暗月注定不能和明月共輝。
姐姐阿沐和鏡兒,青衣人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給她們自由了吧。可是,她們又能去哪兒呢?或許,她們更寧愿過奴隸的生活,因為那會比流離奔波、不知會倒斃在何處的生活要好得多吧。可是,翔已經(jīng)不能做得更多了。那青衣人使他害怕,他不愿意成為他的弟子,雖然他許諾可以使他擁有令天下敬畏的力量,可是,他不想變成使所有人都害怕的人。他還記得當同鄉(xiāng)與親人都驚恐地向后退去、遠離他時的那種孤獨與絕望。
轉(zhuǎn)眼間,一年的時間又過去了。
這一年里,瀚州涌來的人族軍隊幾乎殺遍了寧州所有的羽族部落,羽族驚惶失措地向南逃亡著。而向異翅也一路追蹤著羽族的蹤跡,希望能在人族追來前找到他們。
這一天,當他登上一處山峰,他看到了火潮。
在眼前的原野中,一道巨大的黑云遮蔽了天際,云的下方是幾條細長的金紅色的線,蜿蜒在大地上,緩緩蠕動著。
那是長達幾十里的火焰,在它的前面,連最快的鹿都跑不過它,而這不過是近百道火潮中的一條……那是人族軍隊的杰作,他們借助八月的風勢,以大火來驅(qū)趕森林中的羽族。
東邊的火潮快要合攏了,那時它們將形成一條數(shù)百里長的怪物,走過的地方?jīng)]有什么可以留下。他必須要在十一個時辰后,火潮燒到他要通過的山口之前沖過去。不然,他就會被火海包圍,成為無數(shù)焦軀中的一具。
向異翅光是看到那遮天滾動的黑云,就覺得要窒息了,他難以想像在火潮的近前抬頭注視它的情景,那巨大的黑色一定會傾倒下來吞沒他的。
向異翅大步地沖向山下,陡峭的山勢使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當從一個落腳點跳向下一個落腳點時,只要某一步?jīng)]找準立足處便會滾下山去,他只好橫下心大步奔躍。漸漸地,他找到了竅門,每一次腳點地,都盡量地向高處躍起,這樣大步前行,速度大大加快,腿也不抖了。
向異翅發(fā)覺原來自己的身體輕是有好處的,換了普通人這樣沖下山去早已折斷腳或是摔翻在地了,而他躍在空中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躍出水面的魚,仿佛天空和大地在同時吸引著他,當天與地的力量達到均勢的一剎,那感覺妙不可言,讓他下一次只想躍得更高。
快下午的時候,轉(zhuǎn)過一個山腳,向異翅看到了另一條火潮。
面前的平原一望無際,一東一西兩條火潮從兩邊的山脈中沖出,像兩只巨獸狂吼著對沖而去,滾滾黑云像它們的毛發(fā)般一直披散到天際。中間的草原仍然陽光水美,和兩邊地獄般的景象形成對照,而云的陰影正從兩邊移來,移過他的臉,這美好的一切就要被這兩扇即將合攏的巨門關(guān)在外面了。
必須在它們合攏之前沖過去!向異翅狂奔著,他的心中轟然作響,早已沒有了思維,只知道盡力狂奔,拿命運做賭注。
而兩側(cè)的山谷中傳來了隆隆聲,向異翅一開始以為那聲音只響在自己心里,可后來又聽見了無數(shù)嘶吼聲,龐大的獸群從山林中沖了出來,也向那惟一的生路沖去。
一時大地上萬足馳奔,生與死兩大神靈在角逐競力,掀起平地的風暴。
兩邊的獸群漸漸把向異翅裹進了中間,他的耳邊全是奔馳的巨響,隨時可能被驚狂的巨鹿野牛們沖倒踩爛,可向異翅反而覺得心中安定了些,畢竟有這么多生靈和他在一處。
離火潮越來越近了,高聳入天的黑幕在向異翅的視野中顫抖著,向異翅仿佛覺得那是大地上的塵泥正浩浩地涌向天際。雙腳早就沒有了感覺,像是肌肉已不起作用,完全由求生的意志在推動著人狂奔。向異翅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狂喊,飛揚的灰燼落滿他的臉,天空不知何時有黑色的暴雪紛紛而下。
忽然有什么聲音劃破了奔騰之聲。向異翅看見天空的黑雪像被無形的線帶出了道道直痕,這些直痕從天而下,直沖向獸群。近處的幾頭野牛忽然就栽倒了,接著有厲風掠過了向異翅的耳際,把他的臉刮得生疼。
這是什么?他的心中尖叫著,而少年卻在他前方半里之外,中間有獸群相隔。向異翅覺得那可怕的手正在后面想抓住自己,他索性低下頭,頂著那道道風痕向前猛沖。
忽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黑云里有翼方,起身,射!”
向異翅震驚了,這聲音不是少年的。而隨著這聲音,獸群中呼啦啦立起一片身影,原來有許多人藏身于高大巨獸身側(cè),此刻他們彎弓搭箭,向天空射去。黑色雪幕被無數(shù)勁痕撕扯扭曲,地面上每時都有奔獸重重摔倒和人的慘叫聲,而那黑云的背景之中,似乎也有什么巨大的黑雪片栽落下來。
“人族的戰(zhàn)車在前面列陣了!”又有聲音喊著。
“有許多強弩,戰(zhàn)車約二百輛!步兵近千……”前方另外有聲音傳來,許多聲音遙遙呼喊,向異翅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巨大的軍陣之中。
突然就在背后極近處,一個聲音大喝了一聲,向異翅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頭,身子忽然騰空了,接著落到了一頭長毛巨牛的背上,一只手臂攏住了他。有人對他大聲說著什么,他卻沒有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