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9月

克萊爾正在等小巴士。特魯斯代爾開車經(jīng)過。

“你要搭車嗎？我剛下班?！彼f。

“謝謝你，不麻煩了。”她回答。

“一點也不麻煩。陳先生陳太太不介意我晚上把車開回家。大多數(shù)主人總是希望晚上車子在家，司機自己坐車回去。所以，對我來說，很方便。”

克萊爾躊躇了片刻，還是鉆進了車里。車里有煙草和陳舊的皮革味道。

“你真是太好了?！?/p>

“那天在阿伯加斯特家玩得好嗎？”他問。

“非常不錯?！彼卮?。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表達要節(jié)制，否則就會被視為頭腦簡單了。

“典型雷吉的風(fēng)格。”他回答，“不過在那兒能遇見你，很高興。在那種場合，已經(jīng)有太多女人，除了會增添噪聲以外，什么也不會。你應(yīng)該保持現(xiàn)在這種……特質(zhì)，就是，看什么都很新奇……這里的女人……”他沒再說下去了。

他開車技術(shù)很好，她想。穩(wěn)穩(wěn)地握住方向盤，動作平靜，不急不慌。

“你今天沒噴那天的香水?！彼蝗徽f。

她機警地答道：“哦，那是特殊場合才用的?！?/p>

“我挺奇怪你會用那款香水。很少有英國人用。倒是中國人比較流行。她們喜歡濃點的香味，英國人喜歡清淡的，多香型的?！?/p>

“哦，我沒注意?！笨巳R爾的手下意識地伸向脖子。她通常往脖子上灑香水。

“不過很適合你。”

“你似乎對女人的香水很有研究。”

“沒有?！彼麙吡怂谎?，“我以前認識一個噴這款香水的人?！?/p>

一直到她家樓下，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你教小姑娘。”她的手已經(jīng)碰到了門，他的聲音突兀地傳過來。

“對，她叫小鎖?！彼笸肆艘徊?。

“她是個好學(xué)生嗎？勤奮嗎？”

“很難說。她的父母一點也不肯勉強她。在這個年齡，挺典型的吧。她是個非常不錯的姑娘?！?/p>

他點點頭。他的臉在車的陰影里，很暗。

“謝謝你送我回家?！?/p>

他又點點頭。車子揚起了一陣塵土。

然后，一個小面包，一個加糖的栗蓉面包，是他們再一次見面的契機。當時，她從旺角大道朝公交車站走，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水噼噼啪啪地砸下來，沒幾秒鐘，就把她澆了個透濕。抬頭看看一下就陰沉下來的天色，她匆忙鉆進一家中國面包店。她點了一杯茶和一個栗蓉面包。走到一張小圓桌前，她認出了威爾?特魯斯代爾，他望著她，從容不迫地咬著一塊紅豆餅。

“你好。被雨堵在這兒了？”她說。

“你坐這兒吧。”

她坐下來。在潮濕的空氣中，他聞起來就是香煙和茶的氣味。他面前攤了一張報紙，字謎已經(jīng)填了一半。風(fēng)扇吹得紙角輕輕起伏。

“雨下得太大了。天哪，太突然了！”

“嗯，你還好？”他問。

“還好。謝謝你。我剛從利格特家出來，借了塊布料花樣。你認識賈斯珀和海倫吧？他現(xiàn)在在警察隊。”

“利格特那個老頑固？”他皺皺眉頭。

她笑笑，心里不太舒服。他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身體一動不動。

“你就是這么叫他的嗎？”她問。

“有什么不可以？”他回答。

她吃著小圓面包。他繼續(xù)做字謎。她在椅子上坐得筆直，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咀嚼，咽下去。

他哼哼唧唧，抬起頭來。

“香港適合你。”

她的臉紅了，想說些無關(guān)的話，但能說出口的只是一片混亂的詞組。

“不要害羞。”他說，“我覺得……”他的樣子就像打算要說起他的人生， “我能想象，你一直很漂亮，卻從不覺得自己漂亮，從來沒有利用你的美貌去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不知道怎么利用它，你媽媽也從來沒有幫過你。也許她嫉妒，也許她年輕時太漂亮了，而美貌是那么短暫，讓她感到痛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