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刀柄敲了敲隨身的銅盾,空空的響聲在夜里傳得很遠,這是巡夜的規(guī)矩。這里是北大營的中央,待宰殺的戰(zhàn)馬圈在旁邊的馬廄里,傷兵們睡在兵舍里,夜里這邊基本沒有人走動。
“枕鞍入睡——刀槍隨身——”他嘶啞地喊了一嗓子。
這些話和大城里打更的人所喊的“小心火燭”沒什么區(qū)別,不過軍營里所重的不是火燭,而是戒備。白毅律令嚴(yán)格,騎兵夜里入睡必須頭枕馬鞍,一則卸下馬鞍戰(zhàn)馬輕松,二則可以借著牛皮馬鞍聽見極遠處大軍逼近的聲音,此外隨身武器不能離開軍士超過五步,否則就有軍法處罰。
自然不會有人應(yīng)答他,空氣中一股濕冷的風(fēng)吹過,薛大乙拉緊了領(lǐng)口。
他想要掉頭回自己的兵舍去了,這時候他看見前面兵舍的門開著,門扇在風(fēng)里咿呀咿呀地作響,不時還撞到墻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奶奶的,這幫傷兵,睡得夠死!睡死算了!”他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
夜里兵舍的門不關(guān)是犯了禁令的,可是那間是傷兵的兵舍,即使犯了軍規(guī),也無所謂什么處罰。薛大乙挪動雙腿,想要上去把門給他們扣上。他心里琢磨著干脆在外面把門扣死,這樣這幫傷兵明早起來不能出門吃飯,就算小小地罰他們一次,跟上面也說得過去。
薛大乙摸到了門,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有什么不對,這扇門剛才撞在墻壁上那么大的聲音,即便是個睡死的人也會被吵醒,沒人能夠忍受這種聲音繼續(xù)睡覺才對??墒沁@么久了,沒有人起來關(guān)門,而這間兵舍里面應(yīng)該足有近百名傷兵。
他猛地扯開門扇!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屋子里一小片空間,一條通路向前,兩側(cè)都是傷兵的床鋪。此時這些傷兵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鋪上,安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薛大乙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心里有個聲音狂喊說:“這不對!這不對!”可是他不能移動,有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緩緩地逼近著。他的火把被來自屋子的風(fēng)吹得火焰向背后劇烈地飛動,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音。
他知道這不對,他是一個跟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他在戰(zhàn)場上聞聞就能分辨死人還是活人,而這屋里一點活人的味道都沒有!
那個來自兵舍里的壓力終于在他的火把光照下現(xiàn)行了。那是一個人影,籠罩在一件厚重的大氅中,向著他緩緩走來。那氅是漆黑的,里子卻鮮紅如血。那個人走過薛大乙的身邊,扭頭似乎對他微微一笑。薛大乙看見了那一笑中兩行森然的白牙。
那個人就這么從薛大乙身邊走過,無聲離去。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薛大乙打了一個冷戰(zhàn),忽地反應(yīng)過來。這個冷戰(zhàn)打得他全身都劇痛,仿佛用盡了一切力量去打一個冷戰(zhàn),而他身上的巨大壓力也忽地消失了。薛大乙跳起來,把腰間的一個紙包抓了出來,用力扔向那個人腳下。
那個人距離薛大乙已經(jīng)有五步遠了,紙包在他腳下破碎。濃重的硫磺氣味彌漫開來,那是一包硫磺。薛大乙跟著丟出了火把。硫磺粘了火星,迅猛地燃燒起來。那個黑氅中的人沉默地看著火焰在自己的腳下開始升騰,蔓延著向上。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狂吼著拔出自己的戰(zhàn)刀,“那就燒死你們!燒死你們就再也活不過來!”
薛大乙不敢前沖,卻驚恐地回頭,他明知道強敵就在面前,此時不應(yīng)該回頭??墒潜澈髠鱽淼穆曇袅钊嗣倾と唬成车捻懧?,像是千千萬萬的東西在快速地爬動。他看見了那些從地面下鉆出來的蟲蟻,這些小東西像是渴望著血液似的一窩蜂向他圍聚而來,黑壓壓的,地面上滿滿的一層。他來不及逃走了,蟲蟻鉆進了他的靴子里,還在沿著他的腿往上爬。他拉起褲腿,腿上漆黑的一層,像是厚重的腿毛。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驚怖的,接下來薛大乙看見那些傷兵緩緩從鋪上爬了起來,僵硬而緩慢。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