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鉤牙月從云中穿過,古月衣不用火把,借著月光緩步登上城墻。這一段城墻是晉北軍團守衛(wèi)的,為首的百夫長急忙上來行禮,古月衣沖他微微點頭。城上也在架鍋做飯,粥已經(jīng)燒滾了。古月衣走到鍋邊,伸手拿起攪拌的木勺在米湯里攪了攪提出來,只有一小撮米蓋著勺底。這鍋說是粥,不過是稀米湯。
古月衣皺了皺眉,卻不說話。
百夫長是個老兵,知道他的意思,搖頭苦笑:“每人還有兩個粗麥餅子,上城的兄弟們再多一條馬肉,虧得有那些死了的戰(zhàn)馬。不過米是不夠了,加起來大概只剩兩車,再過五天就要吃空。我們晉北都是吃米飯,大米本來就不耐吃,大部分還讓離軍一把火給燒了,搶出來的少得可憐?!?/p>
“離公臨走這把火燒得……真是讓人勝了也為難?!惫旁乱碌?,“好在還有足夠的燕麥,還不擔心斷糧?!?/p>
“燕麥……那可是馬吃的東西?!卑俜蜷L道。
“只剩這么點兒糧食,補給又是遠在天邊的事情,若沒有這些燕麥,心里真就慌了?!惫旁乱聡@了口氣,拍了拍粗糙的垛堞,天氣冷,石頭摸上去也寒手了。他向著城外望去,兩側山脈夾著一片平坦空曠的荒原,極遠處才有從山麓延伸下來的樹林,夜里看去,林子只是一片漆黑,靜靜地聽,似乎還能聽見風從樹葉中穿過的沙沙聲。
“將軍說補給遠在天邊?”百夫長擔心起來。
古月衣?lián)u頭:“最新一批的補給沒有跟上來,此次負責補給軍糧和牲口的是楚衛(wèi)和下唐兩國。前幾日軍報過來,楚衛(wèi)國補給的民夫隊伍在路上被突圍的離軍劫殺,糧食全部就地焚燒了,幾乎沒有一人生還。而下唐國太遠,他們的補給至少還需要十天。”
“南蠻子真是野獸,突圍起來,還是一路燒殺劫掠,兵心一點不散似的?!卑俜蜷L舔了舔嘴唇,有些猶豫,“將軍,有句話不知道問起來合適不合適……”
“你說,無妨?!?/p>
“我們此次擊潰了嬴無翳,也是勤王的功臣,按說天啟城近在咫尺,難道不能從帝都補給?不是說今天皇室的使團都來了么?”百夫長嘿嘿地笑笑,“實話說,兄弟們還都想進京去看看,聽說天啟城的繁華那是萬城之城。秋葉跟它比起來,就好比鄉(xiāng)下了。我家里人還托我買點帝都的小東西回去,也送送親友,知道我們這次出來,是大勝凱旋。能進帝都,在我們那里,可是個有面子夸耀的事?!?/p>
“我也沒去過帝都,也想去看看……不過我倒確實是見了欽使,午后欽使大人來了我軍營中,賞賜了我玉璧、金券和公卿的禮服,沒有提補給的事,至于進京朝覲,還是老說辭,要等待欽天監(jiān)觀測天相選定吉日之后才能定奪?!惫旁乱率諗繎?zhàn)衣,席地而坐,隨手往鍋下扔了根木枝。火光照著他年輕的臉,他神色漠然,“玉璧、金券和禮服,縱然是很好,可惜不能拿來當藥用,當飯吃。”
百夫長沉默了一會兒,明白了古月衣話里的意思:“我們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勤王之師……”
“臣子為皇帝死,被看作理所應當?shù)氖?。皇帝并不以為你有恩于皇室,你的所作所為,只不過證明你的忠誠。而皇室是否同意補給,和是否召見,又是另外一回事。”古月衣抽動著鼻子,空氣中已經(jīng)開始彌漫著米湯淡淡的香味,“粥熟了吧?我跟你們一起吃一碗?!?/p>
“稀得很……”百夫長搓了搓手,“怕是委屈了將軍?!?/p>
“沒什么委屈,現(xiàn)在回營,怕是也斷火了,總不能讓親兵再單為我做飯。我也不是故意要親近士卒,我主營里,也是稀米粥和兩個粗麥面餅子?!惫旁乱滦π?,年輕的臉上滿是不在乎的神情。
軍士們圍了過來,百夫長領的這一隊還剩五十多人,圍繞著鍋,一一席地而坐。百夫長坐在古月衣身邊,解開一個粗布包,里面是摞得整整齊齊的一堆粗面餅子和一些兩指闊的干馬肉條。古月衣在場,軍士們都顯得拘束,悶悶的不出聲。百夫長便讓他們把餅子和馬肉輪圈遞下去,每人一條肉干兩個面餅。傳到最后一個軍士,只剩下兩個面餅一條肉干,這是他的一份,原本就沒有準備多余的干糧。他要是再拿了,便只能把一張粗布包裹皮遞給古月衣。他捧著這些東西,像是捧著一個很大的難題,不知如何是好。那還是一個年輕的軍士,長得很有幾分英俊,十六七歲年紀,白皙的額頭上幾乎要沁出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