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葉瑾的語氣還是淡淡的:“我外祖父也是個小吏,還略有些手腕,家里有些錢。平時他恨我父親膽怯無用,很少來往,元日卻是必須來看看女兒的。所以他帶著家里做好的菜和幾壇酒往我們家來,進門看見我父親守著一只鍋,鍋里就是白水煮的那塊肉,除此之外什么吃的都沒有。外祖父氣他一個官吏之家,居然能窘迫到這個地步,門也沒有進,只把東西扔下,帶著我母親便回了自己家?!?/p>
“你父親……心里很難過吧?”呂歸塵輕聲說。
“還好,他是逆來順受的那種人,以前外祖父把母親帶回家去,也是有過的?!比~瑾說,“父親就把外祖父送來的東西拿出一點來,和我一起吃了過年的飯,還有那塊煮肉。他安慰我說外祖父過些日子氣消了,就會把母親送回來。那一年我才四歲,便相信父親說得沒錯。可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我的母親……”
“怎么?”呂歸塵吃了一驚。
“父親割那條豬腿的時候,不小心被上司家的廚子看見了,轉(zhuǎn)而去向上司告狀。上司倒是不責怪父親,知道他家里貧窮,只是把被割了一刀的豬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附帶了一張笑諷的字條。可這件事就這么在云中的官吏們中傳開了,人人都當作過節(jié)的一樁笑談。我外祖父人脈繁多,自然也傳到了他的耳朵里。外祖父覺得一生之中沒有這么顏面掃地的時候,這次是真的勃然大怒,對父親完全絕望了。我父親等著母親回來,等到的卻是外祖父的一封‘斷婚’文書。外祖父說他收入微薄,不能撫養(yǎng)妻子,也把斷婚的文書送到了官署里?!?/p>
“怎么……可以這樣呢?”呂歸塵喃喃地說。
他心里一陣茫然,他想這樣可怎么辦啊,這甚至不是在戰(zhàn)場上面對千萬的敵人,你可以拔刀奮起,大不了一戰(zhàn)而亡,也是武士的光榮??赡菚r候的葉正舒沒有辦法,他不能拔刀,只能卑微地求告。
“父親慌了,一面向著官署求告,一面寫信哀求外祖父??蛇@次真是傷了外祖父的顏面,官署里管理戶籍的人是外祖父的舊交,很快官署便核準了,說查明了父親沒有能力撫養(yǎng)妻子。說起來真是可笑,官署說一個本本分分拿著官署薪俸的小吏卻養(yǎng)不起自己的妻子?!?/p>
“那你母親真的……改嫁了么?”呂歸塵覺得自己在問一句廢話。
“改嫁了?!比~瑾點點頭,“為了絕了父親的想法,外祖父多方請托,兩個月內(nèi)就給母親訂了一門新的親事,對方是外祖父的一個屬吏,是個極聰明的年輕人,那時候升遷很快,也虧得外祖父多提攜他。對方還沒有結(jié)過婚,卻愿意迎娶母親,外祖父覺得非常高興,于是堅決不讓母親帶我,說這樣便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怎么……可以這樣???”呂歸塵說。
他覺得自己和葉瑾說起話來就像傻子,總是沒頭沒腦地問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可他真的就想這么問,怎么可以這樣?。恳粋€女人生了一個孩子,可有人非要她扔了這個孩子去改嫁,只因為那個孩子的父親是個懦弱無用的人。
“怎么可以這樣???”呂歸塵在心里重復(fù)地問自己。
“母親托人來跟我說,說等她嫁過去了,一定想辦法來接我過去,這樣子大家便可以團聚了?!比~瑾說。
“可她……她就答應(yīng)了么?”呂歸塵著急起來。
“答應(yīng)了,大概母親也很討厭父親的無能吧,我記不太清楚小時候的事情了,只記得他們經(jīng)常吵架,父親被趕出去,就蹲在廚房的灶臺邊一個人默默地燒火,早晨起來他就坐在那里睡著了?!比~瑾說,“母親就這么嫁過去了,母親出嫁的那天父親偷偷跑出去看,看了回來他又蹲在灶臺邊一個人默默地燒火?!?/p>
呂歸塵低下頭去,鼻子里忽地有股難忍的酸楚。
“后來的一個月里他天天都去小酒館里喝酒,喝了回來就發(fā)酒瘋。他在家里大聲喊說他也是云中葉氏的子孫,沒有人能看不起他,他也可以上戰(zhàn)場馬革裹尸,等到他時來運轉(zhuǎn)的一天,他要娶云中最美的女人,用銀裝的車輦迎接那個女人入門,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親眼看著?!比~瑾笑著搖搖頭,“可是他喊了一陣子又會抱著我大哭,說讓我不要離開他,不要去那個人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