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緩步走近那些女人,目光橫掃而過。呂歸塵覺得手腳酸軟無力,臉上卻如同被烈火灼燒般的燙。那些女人中很多是赤裸的,或者僅僅穿著露出胸乳和大腿的殘衣,隨著緩慢的呼吸,她們的胸脯在骯臟破蔽的麻布下起伏,從破洞里露出玉質一樣華美的膚色。她們中有的人是女官的裝束,有的是侍女,年長的不過三十歲出頭,年幼的卻只有十三四歲。因為長時間的凍餓和恐懼,這些女人像是都已經(jīng)傻了,不抬頭,也不說話,虛弱地呵著氣。
息轅也不敢看,苦著臉,用手遮著眼睛,問呂歸塵:“覺得里面有像公主的么?”
呂歸塵愣了一下,默默地搖頭,他想這里都是美麗的女人,幾乎每個人都被凌辱了,衣衫撕扯得七零八落,便也再分不出貴賤來。
息轅無奈,放下了胳膊跟著他一起分辨,嘴里惡狠狠地罵:“他媽的,恨不得現(xiàn)在回去再砍那個廢物一劍!”
“誰?”呂歸塵茫然地問。
“那個赤旅小卒!一個男人,搞成這樣子被人打死,還把好端端的公主凌辱了。自己死了就算了,給我們留下一個難收拾的爛攤子!”息轅怒火燒心,心里已經(jīng)在盤算怎么跟叔叔交待。他心里七上八下,想編個理由說女子被凌辱固然是大不幸,不過想開些便也算不得什么污點,總算平安活了下來??墒沁@個念頭一出來就被他自己打消了,心想勸公主看開些好比勸說母豬不親近公豬,只怕還要難上幾分,而且現(xiàn)在連公主的死活也還不知道。
他越想越煩,起身喝了一聲:“哪一位是小舟公主?請道明身份!我們是下唐國息衍將軍帳下軍官,來這里是救駕的!”
他這番話立刻起了作用,那些失魂落魄的女人有如絕處逢生一般,那些枯澀的眼睛忽地都開始轉動,流露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熱切,卻依然帶著警惕。一個女人掙扎著就想站起來,麻布滑了下去,露出膚色黯淡卻誘人的胸來。息轅吃了一驚,往后小跳一步,對她瞪著眼睛:“你……坐回去!”
女人便呆呆地又坐回去,不敢反抗。所有人都沉默著,呂歸塵和息轅對視一眼,束手無策。這時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兩位自稱是來救駕的,那么殤陽關已經(jīng)克復了么?”
說話的是這些人中年紀最長的一人,她站起來,衣衫還完好,想來是因為年紀反而保住了貞節(jié)。那身衣服雖已骯臟不堪,卻看得出華貴的料子和精湛的手工。與其他人不同,這個女人還能保持冷靜,她和息轅對視,自有一股威嚴。
“殤陽關已破,離軍已經(jīng)撤離,這些是兩天之前的事?!毕⑥@回答。
中年女人身體一震,眼里閃過一絲迷惘,而后是徹底的放松。她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軟軟地沿著墻壁滑了下去。她坐在地上顫巍巍的用手捂住臉,良久,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嘶叫,嚎啕大哭起來。所有女人的眼淚都被這聲嚎哭引動了,她們拍打地面,哭聲充斥了巨大的倉庫,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手足無措。
呂歸塵和息轅終究還是兩個大孩子,愣愣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呂歸塵一個一個打量這些女人,想從里面找出公主來,可是此時這些女人哭得就像是鄉(xiāng)下田間地頭絕望了的婦女一樣,依舊看不出尊貴和卑賤來。他忽然看見了縮在最角落里的一個女人,只有她沒有哭,她依舊驚懼,卻很安靜,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她跟其他人比起來,容貌也就算不得多么出眾,卻有一種英氣勃勃的明麗,嘴唇被咬得紅潤,眼睛卻是點漆一樣的黑。呂歸塵看了她的眼睛,忽地覺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熟悉來,他愣了一下才想到,那雙眼睛,竟然有些像姬野的黑瞳。
息轅也注意到了那個女人,緩步走了過去,卻聽見背后的哭聲中斷了一瞬。一個女人忽然極盡凄厲地喊了起來:“小染!小染!小染你不要死!小染我們得救了??!小染你不能死!”
息轅回頭,看見一個只系著一條綠裙、赤裸上身的女人不顧一切地撲向剛才那個中年女人。此時麻布被扯開,那個女人的懷里抱了一個小侍女,一身殘破的紫色宮裝,任憑那個綠裙女人撲在她的身上搖晃,卻沒有任何回應,分明已經(jīng)沒氣了。那也是一個容貌極清秀的少女,可臨死的時候,表情猙獰可怖,一雙手雞爪一般的蜷著,指甲上都是血跡。而中年女人的胳膊上一道道的新血痕,方才那個少女臨死前,竟然是在死死抓著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