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中國軍隊,和村絲毫不敢再大意了。他指揮人馬沖出仁安羌城,與曾經(jīng)包圍英軍的一兩千人會合時,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估計撤退的英軍沒有敢沿江走,而是往勃固山區(qū)里撤退。緬甸的山區(qū),森林茫茫,道路崎嶇,弄不好找不到目標反而自己迷了路。和村率部尾追到山谷口前,毅然下令就地宿營養(yǎng)精蓄銳,等天亮再行動。
范一林指揮榮譽一團,掩護英軍和非戰(zhàn)斗人員連夜撤退,馬不停蹄地趕路進山。由于丟棄了輜重和大量的物資,大隊人馬的行進速度比從仰光撤退要快多了。英國女記者艾倫一直尾隨著范一林,像是對范一林進行獨家采訪一樣,搞得其他通訊社的記者挨近不了范一林??煞兑涣终f來說去就是那么幾句話,即是盟軍,就是盟友,救人是中國軍隊應(yīng)該做的。中國人素來是成人之美,而無害人之心啊。他沒有也不愿意多談自己的部隊和自己本人。在七八年記者生涯中,艾倫見過、采訪過許多國家的軍人,沒有誰不炫耀自己的士兵,沒有誰不說自己是杰出的軍人。艾倫該想的辦法都使上了,并沒有多少成效,忽然靈機一動想激怒范一林,她拉了一下范一林的胳臂,輕輕地問:“中校先生,你原來肯定不是當兵的,對嗎?”
范一林愣了,放緩了腳步。艾倫的問話,深深地刺痛了麻木已久的記憶和神經(jīng)。他首先想起來的是妻子溫溫秀雅的身影和哭鬧不停的女兒,又想起自投軍以來種種不凡經(jīng)歷。范一林陰沉下臉,沒有即刻回答艾倫。
雖然夜色朦朧,心細的艾倫感覺到了范一林情緒在變化,那急促的呼吸就說明了問題。艾倫試探性地問:“范先生,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
“艾倫小姐上過大學(xué)嗎?”范一林反問。
“這……”艾倫不明白范一林問這個問題是何原因,回答說,“是的,我是學(xué)新聞的?!?/p>
范一林說:“艾倫小姐,我在你們祖國留過學(xué)。幾年前,我是北平一所大學(xué)的教授,專門為大學(xué)四年級的學(xué)生講授西方思想史?!?/p>
范一林的回答令艾倫驚訝不已,眼前的中國軍官,居然是一位大學(xué)教授,太離奇了。艾倫喃喃地說:“教授……中校?不可思議……”
臨近天亮的時候,大隊人馬疲勞地走到一個壩子,再往前走一會兒,可以到達山麓下一個很大的鎮(zhèn)子了??吹絹啔v山大滿臉憔悴和惆悵,一副快要散架的樣子,范一林明白,指望英軍留下來繼續(xù)參加戰(zhàn)斗,拿起槍桿子打鬼子是不可能的了。這種時候硬要英軍有所動作,不就印證了古人說的“攻不能達其所能,守不能盡其所力”。范一林索性一咬牙,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他向亞歷山大建議,英軍部隊撤往曼德勒方向的陽科庫附近休整,準備參加下一個階段的戰(zhàn)役。僑民和其他非戰(zhàn)斗人員可以放心大膽走平坦的道路,要么撤退到中國西南邊境,要么繼續(xù)向西撤往印度東北部地區(qū)。
亞歷山大本無戀戰(zhàn)之心,覺得范一林的話不無道理。英軍雖然敗了,可收收攏攏起碼還有兩萬多人,興許補充一些武器后還能繼續(xù)打一打,至少為大英帝國的臉面再打一打。亞歷山大默默地點了點頭,拖聲帶氣地說:“中校先生,謝謝您的好主意,我馬上下令我的部隊向曼德勒轉(zhuǎn)進。其他人員抗上國際紅十字會的旗幟,去印度或是到中國,由他們自己選擇吧,這是他們的權(quán)利?!?/p>
亞歷山大說畢,情深義重地望著范一林,主動地伸出雙臂與他擁抱:“謝謝您,中國中校?!?/p>
范一林心頭一陣子熱乎乎的,輕聲地說:“將軍一路走好,我和我的部隊掩護你們?!?/p>
該分手了,短短的不到一天的相聚,不同膚色的人因為命運走到一起,又為了命運的延伸將各奔東西。曾經(jīng)零亂的英軍主力,終于排了排隊,也有好幾里長。美英僑民和傳教士多數(shù)選擇了往西去印度的路線,少數(shù)了解中國或到過中國的人,也愿意選擇撤往中國邊境。在歇牛坡拉范一林去見亞歷山大的艾倫,緊緊拉住范一林的手臂,非常誠懇地要求與榮譽一團一起走,采訪入緬作戰(zhàn)的中國遠征軍。范一林有一些難為情,帶著一個外國女人打仗,成何體統(tǒng)啊??伤窒?,如果能夠通過一個英國記者的報道,讓世界了解中國遠征軍也確確實實是一件好事情,范一林想到這個方面,沒有明確拒絕艾倫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