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大清早,寒風刺骨,霧茫茫的。鐘進山穿了件襯衣,卷了袖口走出房門,來到門前小院。父親是一個破落地主,守著幾畝薄田居家過日子。十三歲那年,家里看鐘進山喜歡舞刀弄槍,送他進寺院做了一年俗家弟子,從此,鐘進山就沒有放棄拳腳和棍棒。
鐘進山是典型山東男人的身材,渾身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一邊壓腿舒展身體,擴手活動臂膀,嘴里還輕輕地哼著記不住名兒的一段京戲唱段,心情格外見好。
“報告!”副官范一林走進小院門高聲道。
范一林身材勻稱,筋骨結(jié)實,走起路微微帶出一陣風,若不是臉龐上揮不走的幾絲書生氣,乍一看就是行武之人。他36歲,1931年大學畢業(yè)便到英國留學四年。盧溝橋事變時,他已是北平燕京大學教授西方思想史的教授了。日軍占領北平時,因為妻子臨近產(chǎn)期,一家人沒有跟隨學校南遷。一天傍晚,一個日本軍曹酒后發(fā)狂,闖入家里奸殺了剛剛坐滿月子的妻子。范一林強忍著喪妻之痛,在朋友幫助下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將哭啼不止的女兒托付給留守學校的好友,秘密地在北京城尋了十幾天,終于刀劈了那個軍曹。國破家亡,靠教書育人拯救不了國家和民族,范一林毅然棄教從軍,找到叔叔當團長的第60軍,甘愿到一個營部作文書,跟著作戰(zhàn)部隊參加徐州臺兒莊會戰(zhàn)。
“一林啊,”鐘進山親切地朝范一林招手,“來,來,來,咱倆過一過手?”鐘進山知道范一林是武術行家,行意拳練得老道,只是他隱藏得太深了,全師沒有幾個人知道。
范一林微微一笑:“師座好興致,是不是將官服挺合身呀?”昨天軍政部來了命令,鐘進山從上校晉升為少將,正式擔任暫17師師長。范一林知道師長心里亮堂,故意開了一個玩笑。
鐘進山看范一林沒有露一手的意思,自己開始走一圈少林拳。南拳北腿,鐘進山因為身高,更注重拳法,以便搏擊時避短趨長。他打完拳,收式,吐了一口長氣,從腰間扯下一條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沖范一林問:“幾點鐘開會?”
“通知八點半?!狈兑涣峙d奮地說,“各團聽說有任務,都提前到了?!?/p>
“好,像老子的兵?!辩娺M山高興地哈哈大笑。
師部會議室是一間小學生教室臨時改造的,將十多張課桌拼湊出一個長方形,用幾塊果綠色軍用毯子一蓋,蠻是模樣的。師部長官、各團團長、副團長約二十人緊圍長桌,坐得滿滿的。師參謀長宣讀完軍部關于劃歸中國遠征軍,即刻開赴中緬邊境的命令。他口齒伶俐地進行一番戰(zhàn)斗動員,明確各團出發(fā)上路的順序以及注意事項,朝鐘進山頷首一笑:“師座,請你訓話?!?/p>
鐘進山兩手撐桌站起來,大聲道:“弟兄們,從徐州會戰(zhàn),到武漢保衛(wèi)戰(zhàn),暫17師換了兩任師長,先后死了幾十個團、營、連軍官,但我們無論死傷多少人,暫17師沒有倒下,沒有逃跑,沒有當漢奸。這一次要出國到緬甸去打小日本,大家一定要提起精神,抱成團,擰成繩,漂漂亮亮地干一場,為中國人爭光,為咱們國家爭光?!?/p>
鐘進山下令,各團盡快收拾好就上路。部隊要開拔了,還是到國外去打小日本,全師上下震動大了。各營連的文書應接不暇,幫著不識字的士兵們寫家信,總得給家人報一個信兒吧。團營主官們忙于清點家底,準備騰房子給新來的受訓部隊。鐘進山則帶著師部的人前往臨近友軍,整訓以來大家相安無事,彼此結(jié)下不錯的交情,道別一聲來日戰(zhàn)場上再見了。
第二天大清早,三團一名副團長悄悄地找到師部來,說自己是軍統(tǒng)的人,奉命調(diào)貴陽站工作,不能隨大軍遠行。鐘進山勃然大怒:“媽的,你敢臨陣逃跑,哪還有一點中國軍人的樣子?!?/p>
那團副自知理虧,又深知師長秉性,怕惹惱了挨槍子兒,一個勁兒地說好話:“這么多年,我真心感謝師座的栽培?!闭f罷,從口袋里摸出兩根金條擱在桌子上,請鐘進山帶在身上,出門在外以備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