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方離有收回名片的想法，沉吟片刻，終于無可奈何地放在桌子上，現(xiàn)在雜亂的桌子又添一樣?xùn)|西了。她悻悻然地坐回凳子上，說：“你是鐘東橋老師吧？”

那人鼻哼了一聲，說：“我早不是老師了。你有什么事，快說?！彼谎霾弊?，咕嚕嚕地喝了一口酒。

“是這樣子的，我查到你1987發(fā)表在《民俗民風(fēng)》里的一篇文章，提及曼西族○1獨特的靈魂觀，還有他們神秘的巫經(jīng)……”

“那是我編的?！辩姈|橋打斷她的話，“曼西族早就被各大民族消化吸收了，早就沒有這個民族了?！?/p>

“可是我查到的資料……”

鐘東橋根本不給方離說話的機會：“那時，為了評職稱，就胡編亂造了一篇文章?！?/p>

“鐘老師，我聽說你讀書時曾走遍了整個?云山區(qū)，根據(jù)史料記載，?云一帶曾是曼西族主要居住地，而且……”方離耐著性子想把話說完。

“我再說一遍?！辩姈|橋瞪大眼睛盯著方離，“那篇文章是我編的?！彼溲难劬季及l(fā)亮，像餓狼的眼睛，方離不由自主地心里一怵，沒說完的話咽回了喉嚨里。

房間里是短時間的靜寂，鐘東橋大口喝著酒，不時瞟方離一眼，神情有點惡狠狠的。此時，方離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房間的光線，將鐘東橋的模樣看了個清楚?？雌饋?，他大概四十多歲，臉色灰土，下巴密密麻麻的胡渣，臉部肌肉松施，眼睛掛著兩個軟耷耷的大眼袋。身上穿的是件老式的舊棉襖，肩部破了線露出里面的棉絮，肘子、袖口、衣襟處則磨得油光發(fā)亮。他看起來根本不像讀書很多的人，更不像是為人師表的。然而他身后的書架上擱著幾個相框，卻都是他與學(xué)生合影照，某某年某某屆南浦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文藝系。其中一張照片放成十寸大小，年輕的鐘東橋擠在幾個學(xué)生中間，笑容和煦。方離細(xì)細(xì)看了又看，對比著眼前的鐘東橋，實在是天壤之別呀。

“鐘老師……”

“不要叫我老師，我早不是老師，去他媽的老師。”鐘東橋忽然發(fā)了火，提高音量?！芭尽钡囊宦?，他將酒瓶按在桌上，站起身來回來踱著步，神情激動地叫嚷著：“你知道嗎？我是強奸犯，鐘東橋是強奸犯，你知道嗎？你知道強奸犯是干嘛的嗎？”

方離被他的神色嚇住了，僵在位置上，一眨不眨地盯著來回走動的鐘東橋，喃喃地說：“我不知道?！?/p>

“去他媽的，你會不知道？”鐘東橋忽然逼近她眼前，揮舞著手說，“你們女人都是天生的騙子，一邊勾引男人，一邊擺出圣潔的模樣……”方離嚇的站直了身子，凳子也被她踢翻，倒在地上發(fā)出重重的聲響。

“你們這幫婊子，全是裝模作樣的好手，虛榮，輕浮，兩面三刀……”鐘東橋繼續(xù)逼近方離，嘴巴唾沫四濺，有幾顆落到方離臉上。她心砰砰亂跳，手足無措地連著后退，眼看著就退到墻角，無處可退了。這時，里屋忽然響起了一聲咳嗽，很輕，但這屋子不過彈丸大小，方離聽得清清楚楚。

情緒激動的鐘東橋戛然收聲，揮舞著的手也停了半空，頃刻他放下手，身子萎頓下來，瞟了方離一眼，慢騰騰地說：“對不起?！闭f完，他轉(zhuǎn)身入了里屋，門簾子一幌，把他的身子遮出，也隔住了里屋的光景。

方離吁了一口氣，抹去額頭的冷汗，心里埋怨起梁平怎么不先說清楚鐘東橋的情況。不過細(xì)想一下，可能梁平也不知道當(dāng)年的同事變成這樣子，怪只怪自己，沒有了解情況就來了，而且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想到偏僻兩字，方離的心又提了起來。一個鐘東橋已經(jīng)足夠?qū)Ω端?，而且屋里還有一個人呀。她側(cè)耳聽著里屋的動靜，似乎有喁喁細(xì)語聲，很輕很輕，如蚊子的叫聲，但似乎又沒有。那鐘東橋去里面干嗎？

越想越覺得這個地方十分詭異，方離暗道：算了，還是早點離開為妙。她小心翼翼地從廢紙堆里抽出腳，往前走了一步，不料腳下所踩的書一滑，她身子后仰，幸好后面是墻，她并沒有摔倒。但是腦袋磕著墻壁，不由發(fā)出沉悶的“咚”，卻是一種鏗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