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命的是不肯讀書。這雖然不是他的專利,卻是他最致命的缺陷。讀書是上進之階,雖然賈家是公侯之家,但是公侯之位也不是老讓你們家世襲呀,所以賈政就是讀書出身。到了寶玉,更該是由讀書出身,將來做官,光耀門楣。偏偏這個呆公子喜歡詩,喜歡詞,喜歡讀課外小說,就是不愛好好上學(xué)。
可是,這關(guān)你襲人什么事?她會說,我也是賈家一分子,寶玉有出息,也是我當(dāng)丫環(huán)的光榮。
所以說,襲人是一頭高尚的驢。不但高尚,而且聰明。有人說她狡猾,我倒感動于她的“癡”。
她用的這一手,其實是哄孩子常用的招數(shù),雖然俗,卻極管用:“你聽話不聽話?不聽話我可走了??!我走了!”于是小孩子抱住她的腿哇哇大哭:“我聽話,我聽話……”于是大人就一二三地羅列起來:第一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第二不許淘氣;第三不能光吃方便面漢堡包,要多吃青菜多吃飯。
看寶玉淚痕滿面,襲人說我說幾件事,你若是依了我,刀擱我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歷來無論男女,若動心機,多是為自己。襲人開出的這幾個條件卻沒一個是為她自己,全是為的要把寶玉規(guī)引入她自認為的“正道”上去。
第一,別再說傻話。第二,做出個愛讀書的樣子,哄哄你爹。有人痛批襲人虛偽,不是真勸他努力上進,分明是挖賈府的墻角。這可冤枉了這個姑娘。她一是心疼寶玉老是因為不愛讀書挨賈政打,一是體諒賈政望子成龍的心。她明知道寶玉是個勸不過來的人,所以才會想出這么一個折衷的辦法來,維持父子間的和平。第三,再不可毀僧謗道,調(diào)脂弄粉,吃人嘴上擦的胭脂,愛紅的毛病兒。
口袋張好,寶玉真乖,一頭就往里鉆,一聲聲地“都改,都改”。
目的達到,皆大歡喜。
寶玉畢竟是個呆公子,若是他肯站在襲人的地位上想一想,就知道她一定不肯出去。第一,吃穿和主子一樣,雞鴨魚肉也吃,綾羅綢緞也穿,出了這個門,哪還能找得著這么好的福利待遇?第二,這個屋里除了寶玉就數(shù)自己大,連寶玉都叫她一聲“襲人姐姐”,小丫頭片子們不用說,趕著巴結(jié),咱還不希罕答理她們哩!在怡紅院里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大權(quán)在握,呼風(fēng)喚雨,呆得好好的,我為什么要出去?第三,寶玉待得又好,將來也弄個姨太太當(dāng)當(dāng),不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美事兒?再往后想想呢?寶玉當(dāng)了官,那可就是官兒的姨太太了!
(二)降龍第二式:美人計
寶玉這孩子,胎里帶來的愛和女孩兒們親近的作風(fēng),勸死也改不了。湘云來作客,睡在黛玉的瀟湘館,把他高興壞了,天一明就披衣趿鞋往黛玉房中來(倒是不睡懶覺)。見湘云睡覺不老實,愛蹬被子,胳膊露出來,他還幫人家蓋蓋。他在場,兩姐妹起不來,讓他出去。出去他還不肯走,在外間屋里等著。等姑娘們起來了,要梳洗,他耍賴皮,一定也要跟著在這里梳洗。然后又請湘云幫他梳辮子。一邊梳著,看見胭脂了,又犯了毛病,要吃,叫湘云一巴掌給他打下去。
按說,他沒有壞心,不存在偷窺、亂搞之類喪倫敗德的行為和心思,是一個很純的男孩子。問題是,若是傳出去,賈家的貴公子,成天女里女氣,說重些就是妖里妖氣,這叫人怎么擔(dān)待!所以襲人生氣:“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jié),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么勸,都是耳旁風(fēng)。”
這話是對著寶釵說的。寶釵這個姑娘善識人,聽襲人如此說,便曉得她言語志量深可敬愛。所以說襲人這個人自有她的人格魅力。猶如占花名兒,晴雯占住了俏和美,襲人占住了一個“賢”字,就把別人全都壓下去了。
寶玉何曾想到他的行為觸犯了人類社會當(dāng)有的規(guī)矩禮節(jié)?襲人又不是寶玉的教引嬤嬤,本來不勸諫也可以,這事兒完全是她自覺自愿。一個字叫“癡”,兩個字叫“責(zé)任”,四個字就是“多管閑事”。 襲人也是個死心眼兒,這閑事管定了。所以寶玉從黛玉房里回來,一問她不答理,二問她甩酸話:“從今以后別進這屋子了。橫豎有人伏侍你,再別來支使我。我仍舊還伏侍老太太去?!鳖H像小兩口鬧脾氣。寶玉就吃這一套。也不橫著眉豎著眼,說你走你走,你去伏侍老太太去!也不坐在床沿,雙手叉腰:“你想干嘛?造反?。磕阋詾槟闶钦l?管我?做夢吧你。”他蔫蔫的沒脾氣,又繃不住勁兒,替襲人解鈕子。這下子著了襲人的道兒,嬌嗔滿面,責(zé)他不該男女間沒個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