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到另一個男人時，讓我想起自己是如此的衣冠不整，我抓過被脫在一邊的褲子蓋在腿上，一邊掙扎著想下床。

“你做啥？”

“找你哥哥。謝謝他扶我進屋?！?/p>

“我抱你進來的?！?/p>

我看了看她，她絕對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種人，實際上她小巧得讓我站在她面前亦覺得自己有點魁梧。我撓著自己的頭，很覺得下不來臺。

“不用費勁的……其實我躺躺就爬起來啦?！?/p>

“你沒好重的。”

那真是加倍的沒面子，沒面子到我決定放棄這個話題。我趕緊包扎自己還裸著的傷口，好在這樣一個沒輕重的家伙面前至少穿上褲子。她也湊上來幫手，她的幫手很笨，笨到有點兒莽撞，并且在照我的葫蘆畫她的瓢時，還不時發(fā)出“原來是這樣包啊”“你真聰明”諸如此類的贊嘆。

我努力再岔開話題，“你四川人跑到滇邊來做什么？”

“沒哪個要來啊。跟我哥亂跑。爸爸媽媽走得早，家鄉(xiāng)沒人了，我就跟川軍團走，我哥到個地方，就在駐地外找地方給我安家。他也是中尉，他連長去年死了，他是正連長。他管好多人。”

我管她夾七纏八地說什么呢，我更關(guān)心趕緊把傷口包好，以便穿上我的褲子。她是個年青得讓你很想靠近，卻又想躲著的女人，我不喜歡和這樣一個人靠得太近，還要一邊很沒面子地沒穿褲子。

“年初我哥打仗去了。他們師有人回來了，可我沒看到川軍團的人。”

我盡快地把傷口對付好，哪怕有點兒馬虎，我盡可能逃避開往下的話題。

“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停下，手懸在繃帶的最后一個結(jié)口上。我知道她想做什么。我不想幫她的忙。

但是我抬起頭，和我的一臉陽光，“我是一定要謝謝你的。我當(dāng)然幫你的忙?！?/p>

她急促地，飽含機心地提出她的要求，那幼稚的機心，“我等了一年多了。等我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他？你也是中尉，也管好多人?！?/p>

“當(dāng)然可以。”

“那我能幫你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啥？”

那家伙一臉小孩兒家要和別人拉勾言誓的表情，并且說出這樣世故的宣言：“現(xiàn)在我們都很窮，不能幫人白做事的。給我了，你就沒有了。要換的。”

我只好苦笑，“這么有道理的話……大人告訴你的？”

她沒搭理我的奚落，“所以，要用換的。”

我很難忍我的刻薄，那玩意兒總像癤子一樣冒頭，“換什么？你有什么？比如說……磺胺？”

她立刻開始翻箱倒柜，對著翻出來的幾個藥瓶，有點兒麻爪兒，“什么是磺胺？”

我翻了下那幾個藥瓶就開始嘲笑自己剛起的妄念了，“這倒能治感冒……可我要的是磺胺，強效消炎藥?！?/p>

“藥鋪子沒好遠，我去看有沒有?！?/p>

她真是快讓我受不了啦，“不用看啦……”

但我停住了，因為她開始去翻她放在柜子里的罐子，她從那里邊掏出少量的錢，顯然是準(zhǔn)備為我買藥的。罐子里應(yīng)該還有更多的內(nèi)容。于是我收聲。

她以為我有些失落，安慰我說：“沒關(guān)系。沒好遠的。”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包得狗撓一樣的傷，“嗯，那就麻煩了?！?/p>

她已經(jīng)毫不耽擱地打算出去了，生活對她來說是另一種節(jié)奏和顏色的，“沒藥我就拿那個跟你換?！?/p>

她指給我看放在桌上的一捆紅苕粉，帶著點兒慚愧，“我只有那個了。”

我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它，“我就算用爬的也幫你找?！?/p>

我低了頭，不想再看因此而泛出的滿意笑容，我看著那雙輕快地在我視野里挪動的腳踝，當(dāng)門簾掀動時我又忍不住抬頭。

“怎么稱呼？”

我正看見一個一半在門簾之外的笑容――我想殺了自己。

“小醉，小醉姓陳?！?/p>

“最好的最？”

小醉有些惱火，“喝醉的醉啦！”

她顯然不滿意這樣的名字，但那都淹沒在放下的門簾之外了，我聽著她遠去，呆呆看著自己的傷口。

哪家藥鋪的柜臺上都不可能有磺胺，它們在第一時間就被傷兵搶劫殆盡，那些藥只會出現(xiàn)在黑市上，伴隨一個她絕不會為我出的價錢。而川軍團早已全軍盡墨，我根本不用爬著去找，要麻就是川軍團僅存的殘渣。

我不再發(fā)呆，迅速套上了褲子，我打開柜子，把罐子里并不豐盈的半開和紙幣倒進自己口袋里，然后挾起那捆紅笤粉迅速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