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個，像你！阿茶說，他在攢錢，錢夠了他就來接我。

阿蕉說：他們個個都這樣講。她把吮空的田螺殼往頭后一扔，正砸在阿茶腦門上。兩個死人頭、死人頭地笑著追打，又往回跑，終于把澡堂門口的男人們的目光弄饞了。

哎，扶桑你呢？阿茶問，有幾個鬼等著？

扶桑搖頭笑了。她穿一件粉紅短褂，黑香云紗寬腳褲。她蹲下拔鞋，阿蕉對阿茶耳朵眼說：她會有誰？她接一個忘一個，到現(xiàn)在一個名字也不記得！看她臉色好的，跟豬肺一個色；看見這么多男人……阿蕉說到這里不說了，把嘴躲進(jìn)巴掌去笑。

澡堂門口的男人們都朝這邊轉(zhuǎn)了臉，眼光漸漸綠了。

一個喊：喂大小姐，大小姐！

喂，你們是哪個院子的？另一個喊，等一下我來找你喲！

扶桑的嘴唇一下子就有了水澤，她站起身，正面對著他們笑笑。

又一個喊：我有一塊洋皂角，噴噴香，我省半塊給你喲！

跟在她們后面的壯年人催她們走快。

一個人圈子在看印度人吹笛戲蛇。

還有個人圈子在看兩個中國男人表演剁肉。扶桑引長頸子往場子中央看。她個頭高，兩個女伴矮，看不全面，就急切地向她問些消息。場地上一人團(tuán)身跪著，背梁做了個案墩，另一人把塊牛肉放在那背梁上橫豎下刀，牛肉剁碎，再給人展看那完好的脊梁。

阿蕉突然說：未必就是牛肉！

阿茶說：那是什么肉？

阿蕉縮頭笑道：今天沒了這人，明天沒了那人，哪里去了？你們幾時睇見牛從城里過？

三個女子笑鬧起來。三對穿紅繡鞋的小腳踢起一小團(tuán)、一小團(tuán)塵土。跑到路當(dāng)中，迎面來了個馬車，三人都撫著胸口喘，讓路給馬車。

車廂上掛張白細(xì)紗簾子，一動，出來個五十歲的白鬼，斯文和氣。

他說：喂，中國婊子，讓開路。

三人看看他，忙相互拉起手。路是讓開的呀。

他又說：喂，中國婊子，請你們先到那個門里面躲一躲，等我的馬車過去。我的妻子和女兒在這車上，明白了嗎？

三人慌張地挪著小腳，退進(jìn)那家茶館。這點(diǎn)道理她們是懂的：規(guī)矩的白鬼婦女不能見她們這行當(dāng)?shù)呐?；她們可以存在，但不能與馬車?yán)锏乃齻兺瑫r、同地點(diǎn)地存在；她們該及時消失，騰出個干凈世界給車?yán)锏膵D女們。

阿茶和阿蕉還要接著逛，扶桑說在茶館等她們。壯年人去跟她倆了，他知道扶桑不必太費(fèi)心。有次扶桑稀里糊涂跟一個姑娘逃跑，第二天便自己回來了。揍她時問她為什么，她笑了，慢慢答道：昨天逃出去，今天逃進(jìn)來呀。壯年人跟大家同樣明白：扶桑的乖順是因?yàn)樗哪屈c(diǎn)癡。

風(fēng)把霧吹化了，太陽旺起來，茶館門口斜插進(jìn)一塊陽光。

扶桑蟲一樣軟軟地動幾動，把半個身體挪進(jìn)太陽里。

這時辰茶館生意淡，兩個男人坐在另一頭。他倆是開蔬菜店的，天不亮便挑菜擔(dān)子送菜到各家館子，這時扁擔(dān)靠著他們的腿，菜筐里剩的幾棵菜已歪頭歪腦，色澤亦如他們的臉色，那便是他們的晚飯。

兩人瞅著扶桑，一面蟋蟀一樣交頭接耳。

過一刻茶館伙計(jì)走向扶桑，說：兩位先生問，你想不想趁這個空做樁生意？

扶桑從茶館伙計(jì)的肩頭朝兩個菜老板看去，眼神打了個招呼。

伙計(jì)對菜老板們擠擠眼，又對扶桑說：順?biāo)饴铮o的錢你不用交阿媽，多賞我?guī)孜牟桢X就好了！給他們看看你嘛?；镉?jì)指指茶館后面，黑烏烏一團(tuán)陰影，說：我們后面有個煙室，眼下沒煙客。他很精練地安排著：你看，你這樣閑著也是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