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xiàn)在,春妃看不見嬋娟的表情,嬋娟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春妃兄妹的臉。她只是因為春妃曾經(jīng)在海疆上留居過,所以向她打聽過月影綃的事情。春妃如此慷慨地饋贈,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然而,得到這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寶物,快樂立刻蓋過了她心中的不安。
“多謝娘娘?!眿染隁g喜地叩謝春妃。
春妃笑道:“你可知這月影綃,是怎么弄來的?”
“必然是千辛萬苦,來之不易?!?/p>
春妃瞥了一眼白希夷,白希夷遂道:“這是從海皇的一個老親王身上搶來的。那條老魚有三百歲了,從前做過一百年的巫師,參加過一百年的戰(zhàn)爭,另外一百年在宮廷里面對著海皇吆喝。?;誓眠@老魚骨頭沒奈何,就又派他出來打仗。他還會點巫術,我們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只有我們的海若最厲害,下海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就砍下了他的魚尾巴。給那老魚剩了半邊兒身子在海面上撲騰,全是血?!?/p>
“那個海若,可真是我們青夔的大英雄?!眿染甑?。
白希夷自豪地笑道:“他只是個毛孩子罷了。”
春妃也笑了,“嬋娟,海若也在看著你呢。”
其實進門的時候,她就留意到了墻邊那個有著金色皮膚的陌生少年。不知為什么,海若給她一種非常奇異的恐怖感。仿佛他身上隱隱有一種干涸了的血跡般的詭秘氣息,令她下意識地想要回避
――雖然她知道他不可能身有異味的。
不過這時候,春妃兄妹看著她,她只得轉(zhuǎn)過身,朝著海若微微致意。海若回了一個干脆利落的禮,然后抬起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嬋娟有些不悅,卻側(cè)目發(fā)現(xiàn),春妃正望著他倆微笑。她心里明白了些,估摸著春妃大約希望自己給海若一個正臉兒,于是略微掀開了月影綃幕,與海若對視一眼,立刻轉(zhuǎn)身。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很多年后,她會為這個小小的舉動,付出多么慘痛的代價。她只是莫名地厭惡著這個少年,并且以年輕巫師的敏感,開始懷疑這厭惡的背后是否隱藏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丫頭,”春妃笑道,“我替你弄到了這件寶貝,你要如何謝我呢?”
嬋娟道:“娘娘這樣隆重的賞賜。區(qū)區(qū)一個小女子,就算傾我所有也不足以報答萬一。只得聽憑娘娘吩咐了?!?/p>
“得了,幾時我想起來,再問你討要。”春妃道,“到那時你可不許抵賴?!?/p>
嬋娟笑道:“娘娘說哪里話呢。能為娘娘效勞,是嬋娟的福分?!?/p>
白希夷咳了一聲,于是春妃端起茶碗,嬋娟見狀,便告辭了出來。海若的目光一直跟在她背后。春妃見狀,少不得嘲笑兩句:“這孩子莫非真的跟嬋娟投緣?”
白希夷淡淡道:“鄉(xiāng)下孩子沒見過世面罷了。郢都的女孩子都太華麗耀眼?!?/p>
“你知道么?”春妃悠悠道,“慶延年想要嬋娟做他的孫媳,估計采夢溪沒有不答應的。可是我不甘心。且不說有巫姑那層關系,嬋娟是我喜歡的女孩兒,不能白便宜了慶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子。我想巫姑一向也瞧不上慶家的,不如我們……”
白希夷冷笑道:“我勸你還是算了?!?/p>
“嗯?”
“恕我直言。方才我暗地里觀察,這個女孩子雖然表面上溫順有禮,但是那眼神里面,全是她自己的主意,很可怕?!卑紫R牡?,“太聰明的女子,不會有好下場的。”
“呵呵?!贝哄恢每煞竦匦π?。
“而且,你別忘了,”白希夷冷冷道,“她的父親,是被我們殺死的?!?/p>
“噢,你是說這個?!贝哄腥唬拔铱蓻]有忘記這茬兒了。不過,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父親是觸犯軍法不得不死,怨不得旁人。這也不算什么恩仇吧?夏妃和采家都不提起。我想,若是真的聯(lián)姻,這筆賬就算揭過去了。”
“并不是觸犯軍法,而是秘密處死?!卑紫R牡吐曊f,“這個事情,我懷疑采家人心里多少也是有數(shù)兒的?!?/p>
“怎么?”春妃忽然明白了過來,“當年那件事情,不得不殺了幾個軍官滅口。難道殺的竟然就是――”
白希夷點點頭,“你想要把這筆恩怨揭過去,人家卻未必買賬。與其麻煩討好,不如直截了當――”
他做了一個殺的姿勢,春妃不由得擰起了眉頭。本來輕快的情緒,忽然間重新烏云密布起來。她呆呆地想了一會兒,不由得長嘆一聲。回頭再看見那個叫海若的少年,忽然渾身不自在起來。
嬋娟當然不知道關于她的這些對話。出了春明別館的大門,她立刻跳上了馬車,拉下車簾。車子還沒起步,那頂珍貴的帷帽就被她一把撕破。淡青色的珍珠滾了一地,月影綃則被她用隨身小刀裁成了長長的布條。
與此同時,青王的新寵蕓妃,正在自己的臥室里心神不寧地絞著手絹兒。方才她向青王請求同赴春明別館的白氏家宴,觀看指南車。青王猶豫了一下,搖頭不允,這令慶洛如大為不安。青王走后,她的祖父旋即進宮看望她。
自從白定侯一家突然入京,看似平靜的青夔國朝野,忽然潛流暗涌起來。最為忐忑不安的當然是首輔慶延年。青王清任對首輔的嫌忌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怕早就想動手削弱他們。而清任要打擊慶氏為首的文官勢力,當然會借重于親信的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