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藍，”清任幽幽地說，“你竟然給我請來一個神箭手，首輔大人養(yǎng)的好孫女啊?！?/p>

這慶洛如便是慶后去世那一日，在神水苑射天羅花鳥的少年箭手。夏妃顯然是胡涂了，可是她也聽得出，清任優(yōu)雅的聲音里，隱隱透出怒意來。清任此刻想到的，不僅是夏妃為首輔作伐，更懷疑慶延年在此之前，早就有意將這個女孩兒塞到自己眼前來。

“謝主上夸獎?！睉c洛如卻毫無知覺，只顧說下去，“主上箭法神奇，小女子敬仰得五體投地，只恨無緣得見。春狩沒有女子參加，小女子不得以女扮男裝，還請主上恕罪?！?/p>

清任笑道：“我不治你的罪，卻要問你爺爺。你爺爺家法不嚴(yán)，竟然放任女孩子到處亂跑?！?/p>

慶洛如嚇了一跳，“求主上千萬不要告訴我爺爺――”

“呃？”清任瞇起眼睛，細細觀察那女孩。

“爺爺家教很嚴(yán)的，”懵懂無知的少女，顯然是被清任嚇到了，連連磕頭，“我的箭法是偷學(xué)的，去參加春狩也是……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瞞過家里人……主上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千萬不要告訴我爺爺。他總罵我是野丫頭，要是知道了我做這種事情，我……我會被打板子的?！?/p>

清任心中好笑，奇道：“你怎知我就不打你的板子？”

慶洛如一句話都說不出，噎得眼淚汪汪的。

清任撂下茶杯，哈哈大笑。笑畢方才起身，親自把少女扶了起來，順手替她理了理亂發(fā)。慶洛如從未被男人親近過，此情此景，手腳都不知何處放了。兩只大眼睛慌慌張張地只朝夏妃臉上看。

此時此刻，夏妃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少不得打起精神來，朝慶小姐遞了個勉勵的微笑。慶洛如看見，心知已然無事，頓時又羞紅了臉。

“我還沒說饒你呢，”清任道，“隨我去江離山，你要是不能給我射三只大雁下來，依然要重重地打板子?！?/p>

“多謝主上?！睉c洛如喜孜孜地說。

“還有，這茶不是你烹的吧？”

“呃？”少女一低頭，幽怨地望了夏妃一眼，低聲道，“不是啊，我不會茶藝的?！?/p>

夏妃眨眨眼睛，苦笑道：“原是我多事了?！?/p>

清任不理會，只顧攜了美人，往射箭場去了。

夏妃送了二人回來，看見嬋娟還在綠波宮的廊上等候。

“姑媽……”嬋娟有些歉意地喚住她。

夏妃停下腳步來，望了她一眼，嘆了一聲，欲言又止。這個女孩兒，早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了。

嬋娟抿了抿唇，正色道：“姑媽，您別責(zé)怪我。”

“沒什么。”夏妃有些疲憊地說著，從她身邊走過。

“姑媽――”嬋娟追上一步，攔住了她，“我還有話?！?/p>

夏妃于是站住。她知道這個女孩子是有些見識的，總不能不聽聽她的話。

“姑媽您總是在宮里為主上效力，不?；丶沂∮H，我倒希望您能多回去?！眿染甑?，“如今奶奶也病倒了，沒人規(guī)勸爺爺。若您在，您的話爺爺至少還肯多聽幾句。我們這樣的人家，凡事尤須謹(jǐn)慎的好。”

“怎么，還是為了你的婚事？”

“不是，”嬋娟不由得臉一紅，仍然嚴(yán)肅地說，“是更要緊的問題?！?/p>

夏妃聽她此言，心知有大事情了。她四下里望望，宮人們都在十步之外，料不致偷聽見，遂把嬋娟拉到身畔，低聲問：“怎么了？”

“前幾日家中來了一個生客。雖然是尋常裝束，我卻一眼看出，那是個巫師。我待要問問，爺爺又將他藏了起來，只不跟我提。我只道是請來為奶奶祈福的，未料到過了昨天一早，首輔家里來了一架車，把人給接走了?！?/p>

夏妃聽到這里，不由得一激靈。

“當(dāng)時我也未及多想。下午我去了巫姑那里看書，巫姑給了我一個紙盒子，讓我午夜子時三刻才能打開?！眿染甑哪樕珴u漸慘白，“我覺得有些蹊蹺，回到家來悄悄看了一圈兒，卻又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直到半夜里，首輔家的車又來了。我遠遠地聽見那車轍滾過大路的聲音，就覺得有些異樣，人倒是還在車?yán)?，只不過已經(jīng)斷了氣?！?/p>

夏妃倒抽一口冷氣。

“做法失敗的巫師，才會送了性命。”嬋娟道，“我坐不住了，出去一看，只見首輔家里的車夫沖著爺爺說，人是你們推薦來的，現(xiàn)在他本事不濟，死了。首輔說還由你們處理?！?/p>

“這么說――真是你爺爺推薦的人？”夏妃險些癱軟在地上，嬋娟只得一把扶住她。

“也許是吧?！眿染甑溃拔液鋈幌肫鹞坠玫募埡凶?。一看當(dāng)時鐘點，恰好是子時三刻，連忙打開一看，全明白了。里面是一張萬象無形咒，無論什么東西貼上這個咒符，不出一柱香的時間就能形消神遁，化為烏有。死尸停在門前，爺爺急得團團轉(zhuǎn)，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就把巫姑這張咒符貼在那尸體上，趕著那車夫回去了?，F(xiàn)在想來，真真可怕，其實巫姑早就算到了，才會給我那么一個救急的東西?！?/p>

夏妃兩眼發(fā)直，忽然說：“嬋娟，你不該把紙符貼在那死人身上。這分明是巫姑利用了你，讓你給那個車子做個表記，以后的行蹤就瞞不過他們了。要知道，巫姑雖然從不和主上見面，卻是主上最近的心腹幫手。讓巫姑知道了，也就是讓主上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