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彼貜?fù)了一遍。這次是鄭重的不可以,是思索之后的決心,一字一句都硬硬地鈍痛著。然而適才被他觸碰過的那片肌膚,余溫卻一直不肯散去。
她沉默著,等他向她要一個解釋。然而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然后飄然離去。他并不明白,她的拒絕的真正含義。于是她也無法啟齒向他說明。目送他離開之后,她一直坐在回廊上,眼睜睜地看著夜的沉黑,飛一般吞沒了眼前所有的風(fēng)景。
青王清任帶了冰族公主瑤姬回宮的事情,很快在青夔國朝野掀起軒然大波。從清任即位之初起,關(guān)于立后的議論就從來沒有斷絕過。夔歷三百九十四年,青王清任二十四歲。常人在這個年紀(jì),早已兒女環(huán)膝。只是在男女的事情上,清任一直顯得漠不關(guān)心。作為公子的時候,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回避婚姻。但是既成為國君,娶妻就變成義務(wù)了。清任自己不說什么,朝中群臣也要替他著急。
青夔后宮體制,王的正妻為后,另有春夏秋冬四名妃子。這五名都是受冊封的夫人。而后宮尚有嬪從宮女無數(shù),不在有名有份的妻妾之列。清任繼位后,非但一個夫人不封,連宮女中都不曾有人受到臨幸,故而宮中一度甚至有過清任好龍陽的流言。
不過再怎么樣,青王當(dāng)街領(lǐng)回一名美貌的亡國公主這種事情,才是最令人驚駭?shù)?。不出三日,清任就收到了各種各樣的進(jìn)諫。沒有人提到冰族公主,但都無一例外地敦促青王早早立后。理由豐富,莫不以國祚社稷為論證,要青王不得不服。
而青王的心思,又實在是神秘莫測。
瑤瑤進(jìn)入蒼梧苑的那一晚,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以后也沒有。清任只去看望她兩三回。每一回都是傍晚,都是坐在廊檐下,心不在焉地喝喝茶,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再不曾有特別的舉動?,幀幰嗖恢浪烤乖谙胧裁?,也不曾聽他提起選擇后妃的事情。
然而瑤瑤也不是一無所知。雖然在蒼梧苑中幽居一隅,不問世事,但傳言還是不斷飛入她的耳中。那個小宮女落雁不僅眼尖,話也不少。因為一進(jìn)宮就派定給了瑤瑤,故而格外要顯得忠心賣力。將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各種消息,一一地轉(zhuǎn)述給瑤瑤。
清任做大公子的時候,在南方海疆的白定侯麾下隨軍,參與對藍(lán)族和鮫人的戰(zhàn)爭。故此白氏一族與清任的關(guān)系不錯,且白家?guī)孜荒贻p公子是清任的臂膀。白定侯有一個小郡主,小字雍容,才貌出眾不說,還是個赫赫有名的將門虎女。傳聞當(dāng)年在海疆,清任曾與白雍容一同落入藍(lán)族的水寨,而后又并肩闖了出來。這等鐵血的交情,自是不用說的。拋開私情不說,清任初承大統(tǒng),羽翼未豐,也必須讓支持自己的邊疆大員擴大勢力。令他們成為外戚,無疑是很好的決定。
所以說起來,白雍容是最有可能成為王后的人。
“可是,聽說白郡主提過親的,人家卻不肯娶她啊。這種人主上也會要的嗎?”落雁搖頭晃腦地說,“白郡主有毛病呢?!?/p>
“怎么?”
落雁自覺臉紅,吐了吐舌頭不肯說了。雖然宮闈之中不避忌談?wù)撃信?,不過落雁終究是個學(xué)舌的小丫頭而已,說不出白郡主有什么毛病。
也有別的大臣,在舉薦另一些女子。有南山侯的外孫女南嘉禾,有故未央公主的女兒柘榴,有首輔慶延年的女兒慶拂蘭,達(dá)官貴人的女眷尚且數(shù)不過來,亦不乏周邊的鄰國,要將公主送來聯(lián)姻的。
所以,終究要看清任是怎么權(quán)衡了。
一切都取決于他的心意。他的母親息夫人雖然還在,但完全沒有能力左右他的決定??梢杂绊懰拈L輩都已經(jīng)去世了。
“不過,”落雁忽然又忍不住似的說了起來,“不過那個白郡主要是當(dāng)了王后,這王子還得別人去替她生出來。所以我說她希望不大?!?/p>
瑤瑤忽然厭煩起這個多嘴多舌的小丫頭來。她倒是一心為著自己的主子,可是白雍容能不能成為王后,與她瑤姬有什么相干?她心意早決。
“可是,主上顯然是喜歡公主您的?!毙∨⒆灶欁哉f著,“他從來沒有對別人這么在意過呢?!?/p>
瑤瑤生氣了。這個女孩子,仗著自己的天真,就可以隨意地說話,隨意地撩撥旁人的情緒嗎?
“再說,只有公主您配得上主上啊。您很像湘夫人呢,所以您應(yīng)該做皇后啊?!?/p>
瑤瑤嘆了一口氣。
園中白草秋霜?,幀幵愿拦そ硞?,不要去管蒼梧苑里那些荒草?;蛘呤撬X得滿地的綠草讓她更自在,或者是因為她沒有準(zhǔn)備在這里久居。工匠們請示過青王,就依從了瑤瑤的意思。
荒草深處,有一株一人高的白色草,正開著最后一朵花。晚風(fēng)的耳語中,垂落的花瓣無力地顫抖著。
這里原是湘夫人的居所,而她是湘夫人的囚徒。她的師父被她的父王殺害,她的國家滅亡,她的族人下落不明,她自己如果不是被禁閉了很多年,也早就灰飛煙滅。然而她活到了今天,成為了大巫口中的妖女,眾人眼里迷惑國君的異族女人。清任把她帶入這院子里來,真的像傳聞中所猜測的那樣,具有某種深意嗎?他真的愿意抗拒那么多的阻撓,娶她為妻嗎?她明明心意已決,不用在意??墒撬齾s什么都不說,拖延著時間。只是日復(fù)一日,中了毒一樣地思考著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