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撥電話。我跟醫(yī)生說：“真是的，怎么忽然之間恢復正常了。”

醫(yī)生耐心的說：“不是‘忽然間’，是周小姐――”

“電話通了?！甭斔∞D過頭來說：“是傭人來聽的電話?！?/p>

“叫你母親來聽沒有？”我問。

“等一等，喂？”他嚷：“媽媽？我是聰恕，誰？聰恕。什么聰恕，不是只一個聰恕嗎？媽媽――”他又轉過頭來說：“她好像要昏過去了。媽媽！你來醫(yī)院？好的，我等你?！彼麙焐想娫??！拔业降撞×硕嗑?？”他疑惑的問。

醫(yī)生說：“周小姐會陪你回病房，慢慢跟你解釋。姜小姐，你跟我到一到辦公室?！?/p>

我興奮的說：“待勖太太一來，勖聰恕就可以出院?！?/p>

“我建議他暫時再留在這里一個時期?！贬t(yī)生說。

“為什么？”我問。

“他尚要慢慢適應?！贬t(yī)生說。

“是的，我要馬上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他父親。”我站起來，“我把他父親接來看看他?！?/p>

“也好，勖太太一到，難免又有抱頭痛哭的場面。”醫(yī)生也笑，“在這種病例中，十宗也沒有一宗痊愈得這么順利，姜小姐，或者你想知道我們怎么醫(yī)療的過程――”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痊愈了，”我笑，“其他的還有什么重要？”我推開醫(yī)務室的玻璃門，“我去接他的父親?！?/p>

“姜小姐――”

“等他父親來你再說吧。”我笑，“那么你一番話不必重覆數次?！?/p>

醫(yī)生無可奈何的看著我奔出去。

我把車子開得飛快，途上一直響著喇叭，看到迎面有車子來并不避開，嚇得其他的司機魂飛魄散。我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我想著該如何開口告訴勖存姿，這么大喜的訊息，他一聽身子就好。不錯，聰恕是他的命根，他一曉得聰恕沒事，他的精神便會恢復過來，只要他好起來，我們拉扯著總可以過的，我充滿希望，把車子的速度加到頂點，像一粒子彈似的飛回去，飛回去。

到了家，我與車子居然都沒有撞毀，我在草地上轉了一個圈，大聲叫：“勖先生！勖先生！辛普森太太――”拖長著聲音，掩不住喜悅。

我大力推開前門，奔進屋子，“辛普森太太――”

辛普森自樓上下來，我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好了，”我來不及的說：“這下子可好了?！?/p>

她的臉色灰白。我住口。

我們僵立在樓梯間一會兒。我問：“有事，什么事？”

遠遠傳來救護車的響號，尖銳凄厲。

辛普森說：“勖老爺，”她停一停，然后仰仰頭說下去，“勖老爺去世了?！?/p>

我用手撥開她的身體，發(fā)狂似的奔上樓。

我推開勖存姿的房門。我才離開一個小時。才一個小時。

他四平八穩(wěn)地躺在床上，眼睛與嘴巴微微的張開。

一個老人，死在家中床上。這種事香港一天不知道發(fā)生多少宗，這叫做壽終正寢。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他是勖存姿。

“勖先生?！蔽夜蛟谒睬?，“勖先生，你是嚇我的，勖先生，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辛普森說：“我打電話到石澳那邊，可是勖太太不在家。”

救護車嗚嗚的臨近，在樓下的草地停住。

辛普森說：“我又沒法子聯絡到你，于是只好打九九九?！?/p>

我問：“他就是這樣躺在床上死的？”

“是。”辛普森說。

“臨終有沒有說話？”

“沒有?！?/p>

“你沒有在他身邊？”我問。

救護人員蹬蹬蹬喧鬧地上樓，一邊問著：“在哪里，哪里？”

“他不要我在身邊，他說要休息一會兒，我看著他上床才走開的，有長途電話找他，一定要叫他聽，我上得樓來叫他不應，他已經是這個樣子，鼻子沒氣息，身體發(fā)涼。”

救護人員已經推開門進來。我拿起勖存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