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分很多種?!彼?。
“我是哪一種?聰慧是哪一種?”我又問。
“你很特別?!彼渭颐髡f:“難以預測。你實在值得勖存姿所花的心血。”
“真的?你不是故意討好我?”
他笑著哼一聲。“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不是這么自愛,我會與勖存姿爭你?!?/p>
我微笑?!澳銈冞@么做,不是為我,而是為了與勖存姿爭鋒頭?!?/p>
“不見得。但我必須承認,沒有勖存姿琢磨你,你不會是今日的姜喜寶?!?/p>
我說:“擠在公路車站上半小時,再美的美女也變得塵滿面,鬢如霜。當日你見到的姜喜寶,與今日的姜喜寶自然完全不同,今日我已被勖存姿蓄養(yǎng)大半年,怎么還會跟以前一樣?”
“你說得很是?!彼c點頭。
“聰慧呢,宋先生?”我始終叫家明宋先生,而他叫我“姜小姐”。
“聰慧?”他微笑?!澳阒烙蟹N嬰兒?生下來沒大腦,在他們腦后打燈光,光線自他們的瞳孔通過直射出來?,F(xiàn)在人們捧這種缺乏腦子的女郎為‘黃金女郎’,聰慧是其中之一?!?/p>
我至為震驚,我凝視宋家明。“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愛聰慧?”
他改變題目?!皭??什么是愛?”他問我。
我老實答:“我不知道?!?/p>
“你應(yīng)該知道。”家明說。
“不,我不知道?!蔽艺f。
“勖存姿愛你。”
“他?”我笑,“宋先生,你太過分了?!?/p>
“如果一個人瀕死時想見的是你,那么他是愛你的?!彼渭颐魈嵝盐摇?/p>
“但為什么?”我非常懷疑。
“我不知道。人夾人緣,你們有緣分。他今年六十五歲,你才廿一。”他聳聳肩。
“我不知道他六十五歲了?”我間。
“你沒看見他那部‘丹姆拉’的車牌CCY65――勖存姿六十五。至少六十五歲,那輛車是他六十五歲那年買的。”
我把面孔轉(zhuǎn)向另外一面。
“你現(xiàn)在仍是為了他的錢,”宋問。
我不答。我已經(jīng)夠有錢。要離開他現(xiàn)在可以馬上走。但還有誰會來聽我的傾訴?誰有興趣再讀我長信中瑣碎的事情?他的確已經(jīng)年老。但是永遠站在我的身后,當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那里。
年輕人。
他們的應(yīng)允如水一般在嘴里流出來。大至婚姻、前途、愛情。小至禮物、信件、電話、約會。說過就忘記,一切都是謊言,謊言疊上謊言,連他們自己的腦袋都天花亂墜起來,像看萬花筒一般,轉(zhuǎn)完又轉(zhuǎn),彩色繽紛的圖案,實則不過是小鏡子里碎玻璃湊成的圖案――我看得太多、聽得太久、等得太久。一次一次的失望。
我想起我這廿二年的生命――沒有一件真事。
只有勖存姿。
不是為了他的錢。在他這次進醫(yī)院之后,不再是為他的錢。在銀行現(xiàn)款已夠念完劍橋,現(xiàn)在不光是為他的錢,他是世上唯一愛護我的人。
別問我什么是愛,我不知道,勖存姿這樣子無限的給予,應(yīng)該是愛的一部分。
宋家明搖搖頭?!澳悴恢廊说谋拘?,人喜歡表演。你是一個最好的觀眾。你甚至懂得挑選堡壘。他的錢花出去,總不能花得冤枉?!彼⑿?,“你的鑒賞力滿足他?!?/p>
我說:“說不定他會送我一套梵高的畫。不多不少,十來幅,就那樣隨意地掛在圖書室里?!?/p>
“姜小姐,你的胃口很大?!?/p>
“劍橋市大蒜漲價,我要負責,我口氣比胃口更大。”我微笑。
我們幾乎是像兄妹般的聊天。漸漸我也覺得不妥當,漸漸我也覺得不安,我們說得太多,見面次數(shù)太頻。甚至當我在法庭見習時,他都會忽然出現(xiàn)來看我,坐在那里,只是為看我。
他不提到聰慧。也不提到聰恕。我故意問:“你那黃金女郎如何?”
“在那梭曬太陽,她一生中最大的難題是(一)曬太陽以便全年有金棕色美麗的皮膚?抑或(二)不曬太陽,免得紫外光促進雀斑與皺紋早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