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善燁完全能夠肯定,這名俘虜講的都是實情,因為在審訊過程當中,他既沒有自吹自擂,也沒有躲躲閃閃。根據他所提供的情報來看,眼下的局勢無疑相當危急。當然,他們早就知道,至少有30萬中國大軍盤踞在鴨綠江邊,隨時聽候差遣。唯一的問題就是:當北京向全世界揚言要出兵朝鮮時是不是在危言聳聽。米爾本立即把這一最新情報上報給第8集團軍司令部,然后再由該部通報給麥克阿瑟的情報部長查爾斯·威洛比準將。但是,威洛比一向都對中國人不會介入戰(zhàn)爭的判斷深信不疑,因此他認為朝鮮境內不可能存在中國軍隊,至少不可能存在大批足以制造事端的中國軍隊。這一論點與他的上司不謀而合。而對于麥克阿瑟來說,軍情部門的唯一工作與第一要務,就是要證明他的決策有多么英明。美軍、韓軍與聯(lián)合國軍之所以膽敢以有限的兵力深入北方、直搗鴨綠江畔,正是建立在朝鮮境內沒有中國軍隊這一前提之上。如果這時麥克阿瑟的總部突然對外宣布,美軍已經與中國方面發(fā)生正面交火,那么此前一直不得不在后方靜觀其變的華盛頓恐怕就要趁機主動出擊了。屆時東京總部不僅會喪失其主動權,而且再也不能一舉達到鴨綠江邊了。這肯定不是麥克阿瑟想要聽到的消息,而他想要聽到的消息就是,威洛比的情報要能夠向所有人都證明,他的決策有多么英明。當第一次有報告說有大批中國軍隊在鴨綠江北集結時,威洛比只是對此嗤之以鼻?!斑@很可能是一種外交訛詐”,他向總部報告說。而現(xiàn)在,當韓軍捕獲第一個中國戰(zhàn)俘時,對于這個顯而易見的證據,威洛比的情報部很快便傳過話來:這名俘虜是一名中國的朝鮮族人,而且他是自愿參戰(zhàn)的。這一說法相當古怪,其真正意圖就是為了盡量淡化這名俘虜可能造成的影響。也就是說,這名俘虜不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與國籍,而且對自己所屬部隊與該部隊的兵力更是一無所知。然而,這個結論卻讓中國的最高統(tǒng)帥部大喜過望,因為這正是他們想要美軍所持的態(tài)度。美方越是對此漫不經心,他們將美軍一舉包圍、大獲全勝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接下來的數周里,不斷有美軍或者韓軍報告抓獲了中國俘虜,這些人不僅指認了他們所在的軍隊,而且還承認已經有大批中國軍隊跨過了鴨綠江。然而,對于這些來自前方戰(zhàn)地的最新情報,威洛比一次又一次輕描淡寫地搪塞了過去。至于這些中國俘虜是否真的就是中國人,他們是否真的來自于某個師、集團軍或者集團軍群,以及這一事實對于那些孱弱無能的聯(lián)合國軍來說意味著什么,如果一旦讓美軍各個師、軍、集團軍以及遠東司令部就這些問題爭執(zhí)不休的話,其后果將不堪設想,因此絕不能讓這一消息走漏到美軍各部隊之中。尤其是正在從平壤向云山進發(fā)的第8騎兵團始終堅信,擋在他們前方的只是朝鮮人民軍的一些散兵游勇,他們很快就可以抵達鴨綠江畔,然后對著江水撒尿以慶祝勝利。
在第8集團軍的高級將領當中彌漫著一種極其危險的盲目樂觀情緒。就像麥克阿瑟本人一樣,他們沒有對此進行過認真反思。既然美軍身經百戰(zhàn)的最高統(tǒng)帥都堅信他們的未來一片光明,那么各個師與軍的高級將領同樣應當感到信心十足才對。尤其是在東京總部,這些將領的軍銜越高,對戰(zhàn)爭盲目樂觀的情緒就越發(fā)盛行。在他們看來,現(xiàn)在剩下的唯一任務不過是收拾殘局而已。
實際上,這種盲目樂觀的心態(tài)從很多事情當中都可以窺知端倪。10月22日,也就是韓軍抓獲第一名中國俘虜的3天前,第8集團軍軍長沃爾頓·沃克中將曾經請求麥克阿瑟批準,將所有裝有軍火的貨船從朝鮮轉運至日本。麥克阿瑟不僅批準了這一申請,而且還親自下令,讓6只載有105mm和155mm炮彈的船只轉運到夏威夷。同樣是這支隊伍,在此之前的4個月里彈藥極其匱乏,然而現(xiàn)在卻棄如敝屣。
11月25日,在第8集團軍的防區(qū)內,久負盛名的第2步兵師師長勞倫斯·凱澤少將(綽號荷蘭人),召集所有將領參加了一次特別軍事會議。當時,第37野戰(zhàn)炮兵營的前方觀察員拉爾夫·霍克利中尉記得十分清楚,在朝鮮戰(zhàn)爭中拿下最多硬仗的第2步兵師將要撤離朝鮮。凱澤神采飛揚地說道:“我們要回家了,我們要在圣誕節(jié)之前回家了?!彼嬖V這些軍官:“我們已經接到了上級的命令?!碑斢熊姽賳査麄儠慌赏睦飼r,凱澤回答他不便透露具體地點,但是絕對是一個他們想去的地方。于是,人們紛紛開始猜測:東京、夏威夷或者美國本土,甚至是歐洲的某個軍事基地。
第1騎兵師第8團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了云山。赫伯特·米勒中士(綽號面糊)聽說,上級之所以讓他們離開平壤、北上云山,是為了穩(wěn)定韓軍的軍心。米勒是8團3營L連某排的副排長,他本來倒是還想在平壤多待上幾天,但是軍令如山,而他們的任務就是去收拾韓軍留下的那些爛攤子。對于為什么會有人認為韓軍能夠遙遙領先,他一直都感到大惑不解。米勒不怎么擔心中國軍隊會參加戰(zhàn)斗,他擔心的是這里寒冷的天氣,因為大家穿的還是夏裝。當他們還在平壤的時候,就有人說冬裝快要到了,已經裝進卡車里了,再過兩三天就能發(fā)下來??墒?,這話他們已經聽了好多天了,但是冬裝仍然遲遲不見蹤影。在過去的幾個月里,米勒所在的團已經參加過無數次戰(zhàn)斗,死傷無數,營里的士兵基本上面目全非了。米勒與自己的摯友——來自密蘇里州喬普林市的另一位二戰(zhàn)老兵理查德·赫廷格曾經相約,要互相照顧對方。盡管大家紛紛傳言說美軍要在圣誕節(jié)前回家了,但是米勒卻固執(zhí)地認為,除非你已經站在了家門口,否則就還沒有到家。
“面糊”米勒來自紐約州的一個小鎮(zhèn)普拉斯基。二戰(zhàn)結束后,他從42師退伍還鄉(xiāng),但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無奈又在1947年重新入伍,成為3師7團的一員,隨后又并入騎1師。1950年7月,當他被派往朝鮮參戰(zhàn)時,再有六個月他的三年服役期就到了。二戰(zhàn)期間,米勒一直覺得諸事順遂,但在朝鮮戰(zhàn)場上每件事都磕磕絆絆。7月中旬的一天早上,他們連隊抵達朝鮮,隨即風風火火地趕往前線的關鍵結合部(大田附近的一個村莊),一開始就要面對強敵。從那以后,他遇到的麻煩越來越多,這就是為什么連里的士兵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面糊”,盡管他只有2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