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哭鬼眼角瞥見小弦的神態(tài),心中痛下決斷,緊緊抱著小弦縱越到船尾,深吸一口氣,將全身的功力集于足尖,重重往下一頓??雌鋭莸兰埠荩沟脜s是一股巧勁,力道由足下的木板分壓向船尾各處……
此刻小船已觸到旋渦,堅固結(jié)實的木板被旋流卷住,就若紙糊泥塑般纖弱的不堪一擊,彎曲、變形、斷裂,不幾下就被撕成了碎片。說時遲,那時快,日哭鬼一腳已然踏下,這是他畢生功力所聚,豈是非同小可,那小船果然經(jīng)不起他的大力,船身一晃,船尾一沉,已被旋渦吞噬了一半的船頭卻高高翹起冒出水面,吃力一輕,終于從洪濤浪峰間鉆了出來……
小弦但覺得眼前先是一黑,連船帶人鉆入了浪頭中,憋了良久的呼聲剛剛吐出了一半,便被一口江水倒灌回肚中,一時連氣也出不來。心膽俱裂下,耳中什么也聽不到,蒼茫天地間便只有那就如妖魔鬼怪吼叫一般的水聲。心道這下怕是要葬身江底了,萬念俱灰間腦海中竟還泛起一絲荒謬的想法:卻不知那水下龍宮的傳說是不是真有其事……然后眼前豁然又重現(xiàn)光明,心神略松,才猛然覺得全身上下好一陣冰涼,卻是江浪將二人的身體打得透濕。
小船沖出旋渦,船內(nèi)全是積水,幾欲翻沉。日哭鬼怕前面還有旋渦,不敢怠慢,瞅得來到近岸處,提氣拼力一躍,總算攜著小弦落至岸上,直至腳踏實地,一口長氣方才緩緩從喉內(nèi)舒出。
饒是他久經(jīng)滄桑,心志早磨練得無比堅強,險死還生之余,亦是不免變色。前后雖不過幾彈指的光景,但其中驚險處猶勝平生所遇。面對這人力難奪的天地之威,任是有再高的絕世武功亦只能束手無策,如今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方覺得一股冷汗由脊背上涔涔流下。
小弦驚魂乍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牢牢抱緊日哭鬼。
日哭鬼按下心頭余悸,強自笑道:“小弦放心,叔叔不會棄你不顧的,你看我們這不已然脫險了么?”話脫口而出,方想到以自己這些年的涼薄天性,卻在此生死關(guān)頭沒有舍下小弦,不知不覺中便已當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感覺到這孩子伏在懷里,全身微微的顫抖,也不知是冷是怕,心頭莫名的一暖,憐意大起,摟著他的手不由又緊了一下。
小弦呆呆看著面前翻騰的江水,只覺得頭昏目眩,抬目朝遠處望去,忽見那無主的小船在峭壁上碰撞了幾下,傾側(cè)了半邊,卻猶鼓漲著帆沿江往下游滑去,順風順水之下,其勢極快,而前面不足半里處正是一大群停泊于涪陵城港灣的船只,不由又是發(fā)出一聲驚叫。
日哭鬼順著小弦目光看去,那港中船只上的人們見到小船直沖而來,一片混亂,紛紛拔錨走避,但港小船多,本就擁擠,一時調(diào)動不便,有一只掛著幾面彩旗的畫舫躲避不及,眼見勢必就要撞上。小船雖小,但挾著巨大的沖力,這一撞只怕立時就能將那畫舫撞沉……
小弦拉拉日哭鬼的衣襟:“叔叔你快救救那艘船吧!”他見日哭鬼能帶著他從那“鎖龍灘”中逃得大劫,對他的武功信任無比,不由出言求懇。
若是以往,以日哭鬼憤天尤人的性格,對這面前將至的慘禍自是無動于衷。但此刻他方與小弦得脫大難,正覺得上蒼亦未必不是眷顧自己,聽得小弦軟語溫求,惻隱之情暗生,但相距過遠,鞭長莫及,欲要傳聲示警,適才真元消耗過度,一口真氣卻又提不上來,只得苦笑一聲,心中滿是一份頗為難得的歉疚。
小弦見得小船已飄出數(shù)百步外,亦知日哭鬼無力回天,只是遠遠望見那畫舫上似有幾個女子驚慌失措的四處奔逃,心頭沉重,適才遇險時尚強忍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都怪我不好,非要坐什么船,現(xiàn)在害得他們遭此橫禍……”明知于事無補,仍是急得揚聲大叫:“你們快跑呀……”
“你心腸倒好,只是這也怪不得我們?!比湛薰砻嫔祥W過一絲狠色,冷聲道:“就算把涪陵城掘地三尺,亦要將那個船家找出來,看看是什么人膽敢如此暗算我。”他這番言語倒也不是虛言恐嚇,涪陵城離擒天堡不足百里,布有重兵,城內(nèi)各方面的勢力亦均是惟擒天堡馬首是瞻,別說是找個人,就算真要掘地三尺只怕連官府也不敢多行過問。
小弦正在為那畫舫中的人揪心,卻忽見一道人影從旁邊一條船上凌空高高躍起,落至那畫舫上。離得遠了,看不清他的形貌,只見穿了一身藍色長衫,手中卻是操著一支隨手抓來的木槳,看他樣子卻是要用這支平常的木槳攔住小船的沖撞。
那小船速疾勁急,又是挾著順流的沖力撞來,力道何止千鈞,一般人皆惟恐走避不及,何曾想竟有人敢做此力挽狂瀾之舉?小弦看到藍衣人犯險一博,又是吃驚又是佩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那人,看他能做出如何驚人的舉動。
也不見他沉腰坐馬,穩(wěn)成立樁,卻是用兩腳勾在船舷的欄桿上,整個身體幾乎已與江面平行,手中的木槳便往那迎面撞來的小船一抵……
原來那畫舫比小船要高了數(shù)尺,若是人在畫舫上,勢必難以阻止小船攔腰撞來,所以那人才倒掛在欄桿上,以便正對著撞來的小船。戰(zhàn)略上雖是正確,但若是他這一槳不能攔擋住小船的來勢,只怕自己的身體首先便要被擠成肉漿……
看到藍衣人如此冒險,岸邊此起彼伏響起一片驚叫聲。小弦只覺得一顆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了出來,眼前似是已看到一片血肉橫飛的慘況,幾乎要偏過頭去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