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櫻花垂向水面，那時樹上第一枚紅透的蘋果落在了小男孩的頭上，他在那天往空中散出一千張紙飛機，最遠的一只化成火鳥，它的羽翼在天上綻放成煙花。

錫兵腳邊有只小貓，總會追逐自己的尾巴。

白開水變成一杯咖啡，云的顏色濃了。

山坡上佇立著憂郁少年，他的金黃發(fā)絲和飄飄衣袂，在風(fēng)里構(gòu)成圖畫。

他原來有蜻蜓般透明的羽翼，后來它們?nèi)诨?，他說，這是因為遇見一個女孩，所以注定有一天，他將永遠地留在這里。

我看見月光女神從很遠的地方走來，一襲如水般的長裙，水鉆圍住美麗的發(fā)辮，當(dāng)她漸漸走近，我才發(fā)現(xiàn)，如此美麗的女孩原來是米洛。

他們在伊甸園中幽會。

她親吻了心愛的美少年，像日與月交輝相映的一剎那，讓人心顫。

她親吻的人是喬伊，而我卻沒有任何感覺，我不是喬伊，我甚至沒有自己的身體，只是像一個次等靈魂，在隱蔽的空間中偷窺著別人的夢境。

如詩如歌，如流的慢板。

我旁觀著米洛的夢境，因為此刻我不是喬伊而淚流滿面。

我對自己撒謊說這是因為感動。

溢出八角棱鏡瓶里的香氣，和風(fēng)的小黃花，倘若我的淚水能化成一條河流淌。

從前，從前，或許有個人一直愛了你很久，很久。

雖然故事最后，你還是揮手說了再見。

我們的距離這樣遙遠……

我聽見喬伊說：“米洛，我是夢神創(chuàng)造的孩子，在所有的夢境中只能是個幻影，包括你的。我們是完全兩個世界里的人，我們不能相愛，因為我是空的，像氣息，像風(fēng)，像影子，是沒有具體形狀的，負擔(dān)不了任何感情。關(guān)于喜歡，就像人們歌頌幻想時的情緒，因為感受所以存在……”

我看見米洛在哭。

落淚的樣子像月光凝成水。

落在我的臉上就像冰一樣寒涼，我覺得冷，于是睜開雙眼。我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在做夢，一個夢中夢。此刻，我還是喬伊，但是身邊沒有米洛，空蕩蕩的世界，灰暗無際。

我對自己說：“原來喬伊是夢神的孩子?！?/p>

原來米洛愛上了一個不屬于人類的少年。

所以她會和魔鬼交易，不論用什么手段復(fù)制出一個活著的喬伊。

她那么愛喬伊，我卻把她所有的賭注都送出了夢中世界， 我還試圖取消她和魔鬼的約定。

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什么了？

恍惚間，我聽見米洛在對喬伊說：等著我。

無言以對。

我知道她會來，就像一個人割破手指立刻會感到疼痛一樣。她雙手環(huán)胸，穿著細帶的淺藍色胸衣和純白色熱褲。她說：“很好，干得不錯啊，把三個次等靈魂都放走了。看意思你是不想再出去，干守在夢中世界等著解救眾生是吧？”

米洛。我只是喃喃道：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就把喬伊還給我，這是喬伊的身體！我已經(jīng)把他拼湊完整了，卻全部被你一手毀掉，我不要喬伊完美的軀體中裝的是你的靈魂，只要想到這個丑陋的靈魂還有一個丑陋的名字，我就想嘔吐！”

“那你就吐吧，我不會生你的氣?！奔词拐f我丑陋，我也不會生氣。

“混蛋！”她一拳襲來，把我打飛出去。然后又急忙跟了過來，想要攙扶又不愿攙扶，態(tài)度古怪得就像一只貓。

我努力爬起來，并不知道我的禮貌為何換來了拳頭。我還在納悶，喬伊說話不應(yīng)該是這樣彬彬有禮的嗎？還是只要米洛認為，不管我說什么話，只要想到實際是用田阿牛的靈魂，那她的反應(yīng)就都會變成拳打腳踢。好疹人的分析啊。

忽然她在我身邊蹲下來，點上一支煙。

我很想說，吸煙不好，但是我不敢，于是呆呆看著從她口中吐出來的小煙圈，一環(huán)一環(huán)，精致極了。

她不說話，我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卻反問一句：“你當(dāng)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會是我?！?/p>

我驚訝地看著她。

她則繼續(xù)說道：“就因為你不是我，你不會理解我的感情?！?/p>

我很想說，其實我知道，但我卻無從說起。

“我從小就沒有感情，鐵塊什么樣，冰山什么樣，我就什么樣。我生活在一個很怪很冷漠的環(huán)境里面，沒有噓寒問暖的父母，沒有更多的顏色，有時感覺很熱，有時又感覺徹骨的寒冷。我不知道快樂是什么形狀的，幸福又是什么形狀的，直到有天，我在自己的夢中看見喬伊?！?/p>

我暗想米洛從小應(yīng)該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但她冷冷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從她的四肢和臉頰上不斷冒出些暗藍色的紋身，消褪下去，又浮上來。就像我左手上的紅印一樣古怪，直到變成喬伊后才看不見。她知道我在打量她的紋身，于是從口袋中拿出一些創(chuàng)可帖，隨手往自己的臉上貼去，粘著橡皮膏的模樣也依然嬌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