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天,我們又來到益西家。這次我們在樓下即看到阿嘎。他站在三樓曬臺上,看見我們,興奮地朝我們晃起小手。這孩子像是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我們的到來會給他帶來希望,半截身子都撲在曬臺外面。我正想回應(yīng),月光卻攔住我,低聲責(zé)備,“你都忘了!別出聲!我們得先把阿嘎叫下來,跟他先交代好情況再上樓去找夫人?!?/p>
他在樓下朝阿嘎打啞語,意思叫他下樓。阿嘎小孩心領(lǐng)神會,轉(zhuǎn)身鉆進碉樓里。
但是我們在樓下等待大半天,阿嘎始終沒下來。不知途中發(fā)生怎樣情況,我們只好進里面打探。
可剛進益西家院墻大門,就見益西夫人站在碉樓下朝我們板著面孔。
月光緊忙上前招呼,“益西舅媽您好!”
“嗯?!狈蛉说貞?yīng)月光,這回她不理會我,還沒等我開口,直接說,“你們是來找阿嘎的吧,他走了!”
“不是吧,益西舅媽……”月光還沒說完,夫人即大聲朝碉樓里叫起來,“益西!益西你給別人看什么病。我的心口發(fā)病了!”
益西醫(yī)生在夫人的叫喊中匆匆朝我們趕過來。
“哦,你們好!上樓坐??!”醫(yī)生禮節(jié)性地同我們招呼,不等回應(yīng)又匆忙應(yīng)付他老婆去了。
“又怎么了?是哪里痛?”醫(yī)生語氣有些不耐煩。
“你這是怎樣的態(tài)度?”益西夫人面色陰沉地反問丈夫。
“好,好,別生氣,到底是哪里痛?”醫(yī)生按起他老婆胸口,“是心痛又發(fā)作了?”
夫人不直接回答,只是怨東怨西地扯著別的話題,教我們插不進話。
月光用眼神暗示我,意思是又得離開。我感覺此刻,我倆真像是兩個被別人玩于指掌的弱智娃娃。
陽光姣好的下午,益西家高大深厚的院墻被曬得油黃發(fā)亮。碉樓上那些雕琢精美的鏤空窗欞絢麗奪目。方塊積木花兒交錯構(gòu)織的門楣像花蛇盤踞在大門兩旁。發(fā)出生亮光芒的銅質(zhì)獅子頭的大門環(huán),僅次于兩只分開的手銬,緊扣在繪滿蓮花符號的大木門上。
這個豪華深暗的樓院,難道真的要把阿嘎困?。坎恢涝鹿饩烤乖陬檻]什么?他到底對益西夫人有著怎樣的隱晦心思?
而我不想再這樣陪夫人兜圈子了,掙脫掉月光,折身又往益西家去。
當(dāng)我再次進入益西家碉樓里,他夫人的心口卻奇跡般地不痛了。臉上蕩漾著讓人感覺沒底的笑意。益西醫(yī)生正在給一位輸液的病人扎針。見我們等在門外,不知怎的,那針頭卻老是扎不中血脈,痛得那位病人齜牙咧嘴。夫人即在一旁說,“你們要是真有什么話非得與益西說,到我們樓上等待他吧,這會子他太忙了?!痹鹿夂懿缓靡馑嫉鼗貞?yīng),“哦呀?!比缓笪覀兏S夫人上樓去。
我們在樓里四下尋望,卻看不到阿嘎。夫人也似是有意無意地迎合起來,引領(lǐng)我們在碉樓里“周游”。樓上樓下,那些花花鬧鬧的彩繪壁畫只把我的眼撲得恍惚。
有點奇怪,阿嘎竟像空氣一樣在碉樓里蒸發(fā)了!月光面色沉默,像個木頭人跟在我身后。在我暗暗驚異之時,益西夫人卻語氣輕捷地說,“姑娘你看,阿嘎走了?!?/p>
一直到午飯時分益西醫(yī)生也沒閑下來。離開益西家時,我的腳步有些飄忽,沒想到益西夫人會那么迅速地支走阿嘎。她把他藏在了哪里?月光神情憂郁地對我說,“以我對益西夫人的了解,我們肯定是帶不走阿嘎的。你就是明明知道她藏了阿嘎,你也不會有辦法,除非……”他的話突然斷了。
“除非什么?”我緊忙問。月光卻不回答,對我不再理會,轉(zhuǎn)身朝一個陌生的寨子走去。
我們這次來并沒有騎馬。因為月光家要運送糧食上草原,兩匹大馬被他阿爸拉去馱糧食了。我們只能步行。
寨子有些大,路有些迷惑,彎彎曲曲,坑坑洼洼。我們長久地陷入層層碉樓當(dāng)中,走也走不完。引來人家看門大狗一路狂吠。碉樓里不時伸出一張張驚動的面孔,猶疑緊張著張望我們,密切地目送我們離開很遠,才會放心地收回目光。
好不容易罷脫這種眾怒難犯的尷尬境地,還沒安靜少許,我們又誤入一片荒疏破落的廢墟當(dāng)中。一場大雨卻毫無征兆地砸下來。太陽還掛在空中,光芒穿過雨線朝大地折射著躁熱悶人的氣息。雨點像一只只小牙齒啃著殘垣斷壁,叫大垛岌岌可危的泥墻發(fā)泡,稀松。其間一面殘墻突然拖泥帶水地轟塌下來。我們的雙腳因此被困其中。走一步,帶起一坨泥漿,拼力甩脫,再一腳下去,是更深的泥坨。反復(fù)累贅,叫人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