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眼見到――”
“我年紀(jì)老大,還沒有眼花,你倒比我差勁?真是!我都七十多歲……”
“阿伯,”阿楚賣弄乖巧,“你七十幾歲?”
“七十六。算是七十七?!?/p>
我倒退一步。我明明親眼見到。我不相信在頃刻之間,物換星移。但是,為什么呢?好像有一種冥冥的大能,逼我勾留,我滿腹疑團(tuán)。
“不,我要找一找?!睆奈丛囘^這樣的堅持,死不認(rèn)錯。
“走吧,老花眼――”阿楚推我一把。
一推之下,我碰倒一大堆舊報,幾乎也絆倒了。我倆忙替他收拾,在舊報中,露出了一角端倪――我見到一個“花”字。
這分明是一個“花”字。
我氣急敗壞地把它抽出來,一共有三份,殘破泛黃。這“花”,是“花叢特約通訊員”,這報,叫做《天游報》。
一看日期,1932年3月……
我以抖顫的手,翻閱這舊報,因過度的驚恐忙亂,生生撕裂了一角。
“喂喂,小心看!”阿伯在叱喝。
他過來一瞧,見這舊報,便道:
“哦,《天游報》。你怎會得知什么是《天游報》?告訴你,這是廣州出版的,專門評議陳塘、東堤,以及香港石塘咀、油麻地阿姑的報紙,等于今日的‘征友報’。不過,文筆要好得多,你瞧,都是四六文。唉,你又不知道什么是四六文。想當(dāng)年,我在……”
我勉定心神一目十行,這些“特約通訊員”都寫下不少花國艷聞,以供飲客征花選色。對妓女的評語,若道:“有大家風(fēng),無青樓習(xí)”,便已是最大的恭維了。
它還暗寫:某阿姑喜溫戲子,乃是“席嘜”。某阿姑,最擅講咸濕古仔,遇上嗜客,每獲獎金高達(dá)一百元。又某阿姑,工夫熨帖,能歌擅舞……間中報導(dǎo)廣州花國王后因避賭債過江,而在港花運(yùn)日淡。某紅牌阿姑,遇人不淑,一段姻緣,付諸流水,終重出江湖……
一路翻閱,一路心驚。
終于,我見到一段小小的文字,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叫我神為之奪:《青樓情種,如花魂斷倚紅》。
一看,字字映入眼簾:
“名妓癡纏,一頓煙霞永訣;
闊少夢醒,安眠藥散偷生。”
安眠藥?
安眠藥?
我聽來的故事中,提都沒提過“安眠藥”這三個字。
此中有什么蹊蹺?
我聽來的故事,是真是假?是怎么的一回事?十二少沒有死,他“悠悠復(fù)蘇”……
我的疑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取過舊報,竟急急離去。
阿伯一把揪住我??床怀龃说人ノ塘饽敲创蟆0⒊?zé)道:
“永定,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一邊看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付錢呀?!?/p>
“你是想買下這三份《天游報》吧?”
“是是是?!蔽覔碇霊眩┛炙麃頁寠Z。
“這報早已絕版,你知啦,有歷史價值的舊東西,可能是無價寶?!?/p>
哼,都已七十七歲了,還錙銖計較,難道可抱入棺材留待來生?
“要多少錢?”我只好恭敬地問。
“我這八寶殿――”
我煩躁了:“多少錢?”
“一千塊!”
他不動聲色地漫天開價。一定是瞧我那急色模樣。志在必斬。
“一千塊?”
買,不買?
“哎呀,永定,把報拿來?!卑⒊Z去,放回舊報堆。
“你又不一定有用。一千塊買這種舊報紙干么?不要買!”她狡猾地朝我一疔。
“阿伯,你看,那么貴,真不值,我們又不是考古學(xué)家,不過找參考資料吧,半真半假也過關(guān)了,天下文章一大抄。――這樣吧,一百塊?”
“不賣。”
我寸步不移,心劇跳,如鹿撞,如擂鼓。
我一定一定,要買那1932年的舊報,上面有為如花揭露的真相,一切的關(guān)鍵都在里頭,現(xiàn)今他不肯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