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回來了，叫我們轉(zhuǎn)圣心，我本來還有一年可以在孔德讀，可是二爺一叫我轉(zhuǎn)，我就沒有說什么，是因?yàn)樗步形疫@樣做，可以把法文讀好。二爺可以想想，圣心那樣嚴(yán)的學(xué)校，我是一點(diǎn)英文也沒有學(xué)過，但是卻隨著大姐一班，那樣地念，是不是有點(diǎn)緣故呢，都是因?yàn)樗诿刻旃膭钪业?。正在這個時候，大姐忽然看見了我的法文書，信是一封也沒有的，這次她就去找了Y 先生，大鬧了一頓，說他害了我，大姐罵他要同我斷絕是狡猾，以前是騙我玩的，他說那么同我走了好不好，大姐說不行，我太小，大姐的意思是要我們斷絕了情感的，可還是讓我到孔德去，這樣來往著，二爺想，這是不是辦不到呢？在表面上我是和他斷絕了，但是實(shí)在我們還在通著信，是誰也不知道的。

在一個月以前，這件事被他家的人看見了。娘也知道了，沒有法子再維持下去，我們只好立刻走開了。這便是這件事情的經(jīng)過，若是二爺以為我侮辱了二爺?shù)拿暷?，我也不說什么，當(dāng)然事情是我做的，但是這件事，別人是可以不知道的，外面的人都知道我離開孔德已有兩年，有一年我都沒有到孔德去，別人決不敢胡說，或在報上登載什么。不過在我走后的第二天，熊家的大兒子就到我們家去了，那天娘不在家，由大姐把這些事都對他說了，他又造了許多謠言，說Y先生拐走了幾萬塊錢等等的話，三妹罵他他都不走，二爺可以查各報所載的，都是從十號以后才有這事，學(xué)校方面的先生所發(fā)表的就一點(diǎn)也沒有提到我，因?yàn)槲以缡莻€離開學(xué)校了的學(xué)生。事情誰也不知道，另外就是熊家所說出的，因?yàn)樾芴亩鹤釉?jīng)被Y 先生給留了級，并且找到Y(jié) 先生去麻煩過，也沒有賺到什么面子，記恨的緣故，故意把我的名字改了，好來攻擊Y 先生，加些誘拐字樣。若是二爺覺得對二爺?shù)拿曈械K呢，是不是不能完全由我來負(fù)責(zé)呢？我并沒有在外面招搖生事，我和Y 先生相愛的事情，我敢說，除去熊家傳言外，沒有另一個人知道，以上我都是很忠實(shí)地對二爺說的，絕沒有一句謊話，二爺可以相信，到了現(xiàn)在一點(diǎn)也用不著說謊隱瞞什么了。

還有許多事，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離開了家，本來不該說了的，但是也告訴二爺一下才好，二爺不要以為我是那么壞的人，二爺幾時回到家里問問就知道了，像伯母嬸母們，只要是常常到我們家來的人，都會看得出的，也可以問問娘，我在家里的時候，總是盡我的力幫著娘做事的，弟妹們也都是我照應(yīng)著，娘一個人弄不過來，也沒有從前那樣有精神，小乖們有許多不對的地方我總管的。我愛了Y 先生以來，只有越變越好起來，對于讀書，我是非常地用心，對于家里，我是無論什么事都盡力去做，這些話不是我自己在胡說，都有事實(shí)在證明，二爺可以問得出來的。這都是已經(jīng)過去了的事，本來用不著提的，不過我讓二爺知道一下，二爺不原諒我一點(diǎn)，都不要緊，我覺得自己是很對得住人的，除去我沒有得到家里的同意而且他家里的人一方面想他回去，一方面也逼得他不能回去，因?yàn)樗鋈坏匕褜W(xué)校事業(yè)丟下，又做了這種違反社會習(xí)慣的事，把與社會的關(guān)系全打斷了，生活的路也塞了，以后他只打算以讀書看書來生活，既然他為我犧牲了這么多，我是永遠(yuǎn)要同他在一起的。請二爺不要費(fèi)許多事要找我回去，或是怎樣，這些實(shí)在太多余了！二爺以往所知道的我只是什么也不懂得，一天就會胡鬧的人吧，所以這兩封信寫去，二爺也許會以為不是我寫的，為著給二爺一點(diǎn)證明，現(xiàn)在我把兩年前所作的文，在?？习l(fā)表過的幾篇文，寄去給二爺看看，二爺可以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人，這些都是兩年前在學(xué)校時作的，從離開孔德以后，我雖然沒有作文，但是總不間斷地寫了許多信和日記的，我總沒有對人說過，因?yàn)槲也辉敢獗戆鬃约菏窃趺礃拥那樾文?。這里面有著二爺?shù)拈L處，自然也有著短處的。我很愿意別人拿我當(dāng)做一個小孩，什么也不會，不是更有趣嗎？現(xiàn)在我把這幾篇文封在另一個信封里給二爺看看，這個意思只是叫二爺知道一點(diǎn)，過去時二爺對我們實(shí)在太隔膜了，現(xiàn)在二爺可以知道我不是一點(diǎn)成績也沒有的。我也不是沒有向上的心，在以后，二爺一定也可以有一天知道，我不是只會做使二爺難過、生氣的事的，雖然我知道二爺并不稀罕我怎么樣，我也只是這樣告訴二爺一下。

此外呢，我就是希望二爺可以看得開一點(diǎn)，省一點(diǎn)事，若是苦苦地弄了半天，對于大家有什么益處呢？白費(fèi)了許多精力，既然二爺已經(jīng)知道了我并不是像外面說的是被誘拐的話，既然是我自己愿意的，雖然是一件使二爺生氣的事，也希望二爺?shù)臍馄届o下去吧，省得勞民傷財(cái)?shù)嘏税胩欤咽虑榕貌簧喜幌?，有什么好結(jié)果呢？請二爺再三地想想，是不是我的意思也有可取的地方，二爺雖然看我是一個小孩似的，但是我也可以明白地看出二爺?shù)男郧橛兄苊艿牡胤?，像五叔活著的時候，有許多地方二爺在當(dāng)時對他是不能看上似的，在他死了以后，二爺是不是很追悔當(dāng)初對他呢？

現(xiàn)在我告訴二爺一個轉(zhuǎn)信的地方，二爺若是有什么意思，可以寫信來由這個地方轉(zhuǎn)，因?yàn)樵谶@幾天內(nèi)我們就要到別處去了，我好找一個地方念書，他也好找一個地方安靜地做事，所要去的地方，現(xiàn)在還先不必說，但是二爺來的信是可以寄到這里再轉(zhuǎn)的。

我聽說二爺要找我或是要查的話，我覺得二爺不必這樣做吧，這豈不是勞民傷財(cái)，很多余的事？到了現(xiàn)在二爺還找我做什么用呢？找我回去，我是一定不肯回去的，回去了有什么意思呢？二爺若是懷恨，憤怒地要找我回去懲辦，不是太不像一個父親所做的了嗎？不是一點(diǎn)骨肉之情也沒有了嗎？若是二爺是因?yàn)閻畚?，怕我在外面受苦，要找我，那更不必了，我告訴二爺，我已經(jīng)自己找到了我的幸福，二爺可以放心吧。上回我的信里說二爺?shù)呐畠菏遣皇且A(yù)備做尼姑的話，雖然是氣話，但是請二爺想一想，二爺?shù)呐畠菏遣皇墙K于有一天要離開家要結(jié)婚的呢？我這回也是一樣的事，只是違反了社會的習(xí)慣，就像不合理似的，其實(shí)不是一樣的嗎？請二爺相信好了，我自己也不會就這樣下去的，我還是在照樣地讀書，現(xiàn)在我這樣說，二爺也許不信吧，但是我一定會向上的，有一天二爺可以知道我并不是就會做這樣的事，別的上面卻一點(diǎn)成就也沒有的。

我的無論生活或是心情方面，都是很幸福的，Y 先生向來就是這樣對家人，對朋友們，都不肯叫別人吃苦，盡力地為人幫忙為人打算，情愿自己吃多少苦也不管的，二爺可以相信他會完全對我負(fù)一切責(zé)任的。我不是一點(diǎn)知識也沒有的人，什么也不懂得，二爺也可以想想，誰打算騙人肯出這樣大的代價呢，一切都不要了，就為著好好騙我，若是會騙人的滑頭人，決不會這樣做的吧，不是太不值得了嗎？過幾天我可以把他譯著的書找出幾種，給二爺寄去看看的。

現(xiàn)在因?yàn)橥易吡说年P(guān)系，他是不能回到北平去的。……（佚失）

19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