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什么顏色的襯衫?阿青?”王夔龍帶我回來的時候,問我道。
“藍(lán)的。”我說。
“明天我們到西門町替你去買一件?!彼盐颐撓碌囊r衫掛到門背上,我的襯衫右肘,破了一個大洞。
王夔龍要求我搬到他父親南京東路那幢古老的住宅里,跟他一塊兒住。
“再給我一個機(jī)會吧,讓我照顧你?!?/p>
他在黑暗中向我幽幽的乞求道,他說怎么我也會有那樣一雙眼睛,一雙痛得在跳的眼睛,他頭一晚在公園里便發(fā)覺了。他伸出他那只瘦棱棱的大手,在不停梳耙著我的頭發(fā)。離開家三個多月,在有一頓無一頓,晝夜顛倒的流浪日子里,也曾有幾次,半夜里突然驚醒,有時在候車站的下流旅館里,有時候在萬華一間又臟又熱的小閣樓一鋪陌生人的床上,也有一次,竟倒臥在公園里博物館前的臺階上,醒來的那一刻,心中確實(shí)渴望著有一間能長久棲留的居所,可是有人要收容我的時候,我卻又借故溜脫了。我在公園里才出道一個星期,便遇見了一個好心人,一個姓嚴(yán)的中年人,他在西門町銀馬車當(dāng)經(jīng)理。他介紹我到銀馬車去當(dāng)小弟,并且收容我到他金華街的那間公寓里。他對我說:才出來還有救,陷下去就要萬劫不復(fù)了。我穿上了銀馬車雪白潔凈的制服,托著咖啡、紅茶、酸梅湯、芒果冰淇淋,十小時不停腳的周旋在那些到西門町來看電影買東西的客人中間。到了第四天晚上,我在廁所里悄悄的脫下制服,換上自己的衣裳,趁人不注意,從后門溜了出去。我從中華路朝著小南門一直奔跑下去,愈跑愈快,一口氣奔回到公園里,跳到蓮花池畔的臺階上。我突然起了一個逃走的念頭,逃出王夔龍父親這幢古老的官邸外面去。前些時在新南陽看過一張美國西部片:《黑峽雙梟》。是講落為草莽出沒峽谷的兩兄弟--哥哥是亨利方達(dá)演的。兩人一生搶劫為惡,最后被官兵追趕,哥哥掉進(jìn)了流沙里,弟弟伸手去救,一齊給拖進(jìn)了泥淖中。兩個人揪著扯著,慢慢沉淪下去,最后只剩了四只手,伸在流沙外,拼命的在抓。我輕輕將龍子的手臂從我胸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