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亮出你的良心，暗示我看到離婚可能有的后果時，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的心在流血。我覺得慘透了，我是一個一直逃避的人，終于豁出去一切的時候，卻碰上了另一個逃避的人?！?/p>

越來越接近事實的時候，我?guī)缀鯁适Я顺惺苓@事實的能力。我請求他不要再說了。

他疲憊地說：

“我已經不能像之前那樣體貼你。我想說就會說。”

那之后，他沒有再說什么。他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我小聲地問他，難道他真的想過，無論如何都和我一起面對嗎？

“想過?！彼]著眼睛說，說得很虛幻，好像那想法已經在昨天過期了。

“你也想過嗎？”他閉著眼睛問我。

“我一開始想，馬上就是各種可能有的后果，威脅，崩潰，混亂等等。也許你會被開除……”

“我有過思想準備?！彼匦伦?，恢復了剛才沒有表情的表情。“去吉江的時候，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們可以當民辦教師，可以去種地?！?/p>

“如果你老婆……”

“如果她走極端？我當然會極力避免這種可能性，但我不會因此被嚇住。我終于能面對這一切，不僅僅因為對你的感情，也有對我老婆的考慮。我不面對也不等于我還愛她，不等于我還愿意跟她共同生活。我們之間這么長時間的婚姻生活，一方面建立了感情，同時也建立了太多的傷害。我?guī)缀跻恢痹谄垓_她。感情的背叛是無法掩飾的。當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時，她不可能沒有感覺，也許她逼著自己容忍了。維持這樣的生活，拋開我的感受不說，對我老婆也是不公平的。我甚至覺得，因為你，我想到離婚時，我對我老婆也產生了一點愛情，因為我對她終于變得有些尊重?？偸瞧垓_她，讓我良心不安?！?/p>

這一刻里，我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包括被自己。接著是難以忍受的無地自容。

“我原以為，現在終于到了我不再折騰的年齡，可以忠于一個自己愛的女人，看來，這不過是我的白日夢。老天根本沒給準備一個這樣的女人?！?/p>

我請求常文擁抱我一下。他像我要求的那樣擁抱了我。我對這個擁抱所指望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這是一個禮貌的擁抱，冷卻了所有可能迸發(fā)的激情。這最后的擁抱不是我最后的幸福稻草，是常文內心積聚到頂點的失望和從里到外的疲憊。

感謝老天，我沒有流淚，不然會覺得更加羞恥。這就是我辜負一個人的懲罰吧。我想，如果我再努力做什么，無論什么，只能在這個懲罰上再加一個懲罰：讓我最后再失去自尊。

他依然抱著我，準確地說，是在用自己身體的力量承受著我的體重。我靠在他身上，仿佛靠在一個沙袋上，心里印滿了不同寫法的“完結”。

“走的時候，別回頭看我?！蔽译x開他的懷抱前，對他說。

“為什么？”

“我不想在你的眼神里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p>

“好的?！彼砷_我。我已經閉上了眼睛。他在我跟前站了幾秒鐘。他轉身離去……我猛然間睜開眼睛，發(fā)出了讓自己也感到驚恐的叫喊：

“別走！”他在我的聲音中停住，然后回轉身，站在原地看著我。

“別這么分開?！蔽?guī)缀踉诎?。他仍然站在那里?/p>

“也許以后永遠都見不到了?！蔽椅⑷醯穆曇艉孟袷菑氖w中發(fā)出的。

他終于哭了?？匆娝难蹨I，我笑了，哭了，仿佛得救了一樣。我走進他的懷抱，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盡情地哭起來。

淚水流盡的時候，終于可以淚眼相望的時候，他對我說：

“保重自己?！?/p>

“你也是?！?/p>

他再次松開我，輕輕推開我，依然是不舍的，但將是永遠的。

“以后不聯(lián)系了？”我問。

“不了。各忙各的吧?！背Ｎ恼f完對我發(fā)出一個微笑，我還回一個相似的微笑，但淚水又涌上來。

“走了?！?常文最后說。

轉身。

開門。

關門。

走了。

永遠。

常文，一個瘦高的男人，五官輪廓很像江南的秀氣小生，無論目光還是神態(tài)，卻有某些北方男人的粗野，從不留長發(fā)，走路的樣子更像工人，只有身上偶爾散發(fā)的油彩的味道，才會使人猜想，他可能是個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