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要這樣？即使你不問，我也想說說。認識你以后，我才明白過去的我大概是怎么回事兒。在那些交往中，性肯定是一個方面，但肯定不是我要找的全部，甚至也不是我要找的大部分。也許，我在感情上，在我的內(nèi)心里，太孤獨。心理上，我好像需要更深層次的交流，越找越找不到，有時以為找到了，之后是巨大的失望，因此更想重新找，慢慢就進了怪圈，人丟魂兒了似的。所以，那時，我常常喝酒，一喝就多……那些年要是不這樣過，我現(xiàn)在的畫肯定能多好幾倍，也能好很多倍。

有很多男人嘲笑愛情就是尋找另一半兒的說法， 但我信這說法，因為我總覺得自己是不完整的。比較殘酷的是，夫妻常常不是彼此的另一半。結(jié)婚后，我的不完整感覺不僅沒有減緩反而增強了。認識你之后，我第一次有似乎找到的感覺，跟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有力量，有安全感，同時，也覺得自己強大了，能很好地保護你。

我用了“似乎”，因為我不敢確定。

這感覺既奇怪，又真實，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小時候的照片，電腦里只有一張，先發(fā)給你飽眼福，以后我再掃幾張進去。

你這么說，我也想看看你小時候的照片。有嗎？

寫長信好累啊。你總給我寫長信，好辛苦。我心里記著了。

想你。

——吳黔

高興看你的長信。要是永遠都看不完就好了。

作為報答，我也會給你寫一封無限長的信，但不是今天。今天太晚了，白天上課，開會等等，累壞了，現(xiàn)在我想立刻睡覺。剛才寫了上床睡覺，又把“上床”劃掉了。這樣的字眼會增加我“上床”時的傷感?；貋砗?，最難“將息”的苦澀就是走向床的時刻，沒有你，也沒有你的溫暖。我不是很怕冷，但還是買了一條電褥子，至少溫暖的感覺可以給皮膚一點虛假的安慰。

我想念你，掛念你。

順便問一下，你最后一次動離婚的念頭是什么時候？

——常文

五年前。跟別的女人沒關(guān)系。有天晚上，我閑著沒事，去看了一個電影，一個美國電影，名字我忘了，因為進去時已經(jīng)開演了。電影說的是一個護士，丈夫有外遇，她勇敢地面對，然后放棄了優(yōu)越婚姻生活，在另一個城市找了一個新的工作，開始了一個新的生活。她坐車去機場的路上，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就像看著自己的未來……我忽然就被觸動了，問自己，是否甘心這輩子就這樣了。我記得那也是秋天，我被這個念頭纏住了，甚至想到很多具體的步驟。我妻子是個挺好的女人，為我為家庭做了一切，也許值得我把這輩子交給她，但我不能騙自己：我不愿意就這樣把剩下的二十年交上去。我可以把錢交上去，但不是我的時間，不是我剩余的時間。

你肯定已經(jīng)想到了，男人沒有外遇一般是離不了婚的，而且最新的趨勢是有了外遇也不離婚。我折磨自己一段時間，漸漸拉松了。更主要的原因是女兒上大學走了。她一點支撐都沒有，我開不了口。

行了嗎？還有我需要坦白的嗎？

——吳黔

行了，現(xiàn)在我坦白。

我懷孕了。

——常文

真的？？？？？？？？

你想怎么辦？？？？？？

——吳黔

三天后通個電話，這兩天我想整理一下自己。

好嗎？

——常文

好的。我等你。你多注意身體。

——方儀

我申請了一個交流獎金，如果批準，我可以明年去美國一年。

通話之后，我不那么擔心你了。你的想法有點怪，我現(xiàn)在更理解些了，雖然不是很贊成。你不想騙自己，做自己無法承受的事情，至少可以安心些。

但是，吳黔，這種考慮可能帶來的情感損傷，我提醒你也考慮進去。他畢竟不是你隨時都能遇到的男人，你們那么投緣，你不害怕彼此失去嗎？一旦不可逾越的客觀現(xiàn)實變成巨人，人不過是它掌心的玩偶而已，這個我不說，你也明白。

這兩天做了一個日常計劃，鍛煉身體，調(diào)整情緒，為了放松下來，看了幾本小說。剛剛看完歌德的《親和力》，諸多感慨。雖然這是個悲傷的故事，但今天的讀者估計難有當年的感動。時代變了，我們的時代變得更麻木了，所以，必須把故事的悲傷度增加十倍百倍，人們才會動容。我這么說，也沒有把自己拋開，我讀過之后，非常“動容”感慨，不是因為故事的悲傷，而是書中主人公的那種克制。他的克制應該讓現(xiàn)代人感到慚愧。富豪男爵，愛上妻子的養(yǎng)女，居然選擇出走參戰(zhàn)這樣的方式克制自己的情感，現(xiàn)在的“男爵”們把類似的事情處理得多輕松啊——除了克制以外，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絕無顧忌。也許，我這么說有些夸張，可我真覺得，我們這代人完了。一切都得通過“得到”來認證，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精神畏縮吧。歌德也許早就看到了這一點，他說，“通過藝術(shù)，人類最有把握使世界變得柔和起來，同樣是通過藝術(shù)，人類最有把握和世界融合一起?！?/p>

你看，他沒說愛情，說的是藝術(shù)。也許通過愛情，我們連兩個人都無法聚合到一起。

抱歉，吳黔，別讓我的狀態(tài)影響你，我們就這么瞎聊，你不用多想，否則我就不能暢所欲言給你寫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