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一進屋,父親樂得坐在沙發(fā)上拍手,自從去年他突發(fā)腦梗后留下很大的后遺癥,智商和性情都有了很大變化,做事和幾歲的小孩子差不多,還特別固執(zhí),經(jīng)常無緣無故坐在那里生氣。父親發(fā)病之前有兩次找不到家,自己很難過,他的母親七十多歲得了老年癡呆,他一直堅持看書讀報,就怕自己和母親一樣,可是那兩次短暫失憶讓他意識到他可能也會和母親生一樣的病,對他打擊很大。之后沒幾個月他就突然發(fā)病住院,好在沒幾天就好轉(zhuǎn)了,但行動和智力都受了影響。為了照顧父親,平家里請了保姆,父親越來越糊涂,母親身體也不好,母女倆都清楚,父親隨時都可能出事,一時也不敢離開人,無論是出門遛彎還是上廁所,保姆或是母親都形影不離地跟著,這一年母親也蒼老了很多。保姆現(xiàn)在回老家過年去了,母親一個人有點忙不過來,臨時找了小時工,每天下午來家里工作四個小時,這會兒小時工也回家了。母親埋怨她不接電話,若水才看到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和幾個短信息,拜年的短信已經(jīng)開始了,未接來電兩個是家里的號,一個是葉泊的,若水沒有回。
若水一直對父母心存愧疚,她與牧迪的事父母從一開始就不同意,但是若水一頭扎進去根本無法回頭,從小到大父母為她做主的時候也實在是太多了,讓她有了很強的逆反心理。她與父母的關(guān)系直到牧迪遠走上海后才算有所緩和,也是在那之后她將他們接到北京來生活。實際上若水對父母的感情很復雜,她的人生之路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父母為她抉擇的,在重大的事件上都違背了她的意愿,她始終覺得她與他們之間有不可彌合的代溝。人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她也不曉得如果按照她自己的意志,現(xiàn)在的她將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至少不會有遺憾吧。但恰恰在找男友的這件事上,她與牧迪的分手證明了父母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這讓若水心里充滿矛盾,質(zhì)疑自己長到今天人生道路上所有的選擇,如果真的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一定比現(xiàn)在更如意嗎?
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時,央視的春晚已經(jīng)開始了,若水開了一瓶智力的干紅,父親像個孩子似的期待若水給自己倒酒,母親卻拿了一瓶熱過的椰子乳,父親很不高興地推到一邊。若水看著他只覺得可憐,得了這樣的病,肉、酒都受限制,父親這樣一把年紀,生活里恐怕也只有這么一點欲念,卻無法實現(xiàn)。若水用商量的眼神看著媽媽,媽媽心也軟了,讓若水倒了一點點紅酒,對父親說:“今天過年,讓你喝一點,但只能一點點,喝完不要太興奮,要控制情緒,知道嗎?”
父親的臉立即舒展開來,快活地叫著:“哎,對嘍!過年嘛!”
若水看了下桌上的菜,還是在家鄉(xiāng)時的老習慣,蒸肉、一條紅燒魚、水煮蝦,涼拌的黃瓜干豆腐,熗炒芹菜,蒜苔炒肉,還有蒸的粘豆包,除了紅酒,這桌年夜飯沒有什么特別的不同。父親吃得很高興,按照習慣,十點左右他們就該休息了,可是父親一直不肯睡,小時候每到年三十兒,父親總要帶著若水放鞭炮,若水也很喜歡,小區(qū)門口剛好有一個鞭炮的銷售點,十二點不到,看過本山大叔的小品后,若水帶著父母下樓,買了兩掛鞭和許多煙花,點了一支煙,壯著膽子放鞭炮,父母站在一邊看著,父親還不時指導她,提醒她,看到在夜空中綻放的煙花,父親快樂地拍起手來。母親和若水互相對望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