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瑪麗的飛翔(3)

伊斯坦布爾的幸福 作者:(土)李凡納利


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生活在凡湖邊,這地方既是個村子,也是個鎮(zhèn)子。她熟悉這里的每座房子、每棵樹、每只鳥兒。那座被遺棄的亞美尼亞式的兩層樓房就是她的家,里面的每個細(xì)節(jié),都刻在了她腦子里:谷倉、簡陋的浴室、泥爐子、馬廄、雞舍、園子、白楊樹、院子。不管多小的東西,她閉上眼睛也能毫不費力地找到,就好像這東西是她自己擱在那里的一樣。房子的木門上有兩個門環(huán),一大一小,是客人上門時用的。大的那個男人用,小的那個女人用。家里的女人一聽敲門聲就知道來的是男是女,大門環(huán)一響,她們剛好有時間把自己全身遮蓋起來迎接男訪客。

瑪麗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村子,就連眼前的那座山背面的模樣也沒見過。所以,有時她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不過這她倒并不擔(dān)心,畢竟,只要她愿意,隨時可以去伊斯坦布爾城。人們談起一些熟人或者別的什么人的時候,好像總是要說“她去了伊斯坦布爾”或者“他從伊斯坦布爾來”?,旣愓J(rèn)定它就在遠(yuǎn)處的山那邊。她始終相信,要是她爬到山頂,就能看到村民們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座輝煌燦爛的金色之城。

到這么近的城市去一趟倒不是什么難辦的事,可是現(xiàn)在卻不大可能了。不要說翻過那座山去伊斯坦布爾了,眼下就連近在咫尺的地方也去不成了,比如泉邊,自己常去取面包的面包房,長輩帶她去過的商店,那里香氣撲鼻,滿是五顏六色的布料,或者是去公共浴室,家里人每星期都要去一次,在那兒消磨一整天。如今她被關(guān)進(jìn)馬廄,家人把她扔進(jìn)去,把門鎖了起來。她遭到家人的遺棄,被孤零零地囚禁在那里。

瑪麗就連跟她的姨媽和表姐妹一塊兒去小便也辦不到了。夏天傍晚吃過晚飯后,家里的女人們就會一塊兒來到后院最遠(yuǎn)處的一個角落里,蹲下來撒尿――大家邊尿邊說閑話。她記得有天晚上別人都尿完了,自己還淅淅瀝瀝滴答不停?!奥犙?,”她姨媽大笑起來,“瑪麗人不大,尿倒不少,哈哈!”

“哎喲,媽!”她女兒凡特瑪聽不下去了,“人小跟尿有什么關(guān)系?”

瑪麗沒有媽媽。那可憐的女人生下瑪麗幾天后就死了。當(dāng)時村里那個年長的接生婆古力扎明白瑪麗的媽媽已經(jīng)快不行了,盡管古力扎反對,可瑪麗的媽媽還是飽受了一番治療的折騰。她被拴住腳脖子倒吊起來,村里的阿訇給她吹氣,各式各樣的人拿出的許許多多民間偏方都統(tǒng)統(tǒng)試了一遍。幾天后,她咽氣了,葬在了村外那片寒冷荒涼、雜草叢生的墓地,那里蜈蚣遍地、蛇蝎出沒。

每天午后,瑪麗的姨媽和繼母都要在這座石頭建造的二層小樓里躺在床上睡午覺。她倆把頭枕在柔軟的墊子上,能一直閑聊上幾個鐘頭。除了她媽媽的孿生妹妹以外,瑪麗的其他幾個姨媽都很肥胖,臃腫的體型鼓鼓囊囊朝著各個方向擴(kuò)展,不成模樣。

瑪麗再也不能聽她們說閑話、跟她們?nèi)セ▓@、和她們一塊兒在廚房吃飯了。就連湖里打上來的魚,她也沒權(quán)利吃了。其實凡湖的水堿性太大,魚沒法活,不過在厄西斯附近,河水流進(jìn)湖里那一帶打上來的魚,卻是味道鮮美。而且家里一年四季都有罐頭魚吃。而現(xiàn)在,瑪麗和一切可以稱得上是享受的事情都無緣了。

她爸爸的第三個老婆朵安偶爾給她送點吃的過來,也允許她在花園的一個角落里方便一下,僅此而已。此外她跟外面的世界沒有任何聯(lián)系,也不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有一兩次,瑪麗鼓起勇氣向和她年齡相仿的朵安問起這事,但總是聽到那種帶著敵視口吻的回答:“你知道你做下這事應(yīng)該受到什么懲罰?!甭牭竭@話只能是讓她更害怕了;下一次見面時,朵安提到了伊斯坦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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