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兩年之后,我才再次見到高文。他最終選擇了在海上工作。此時已經(jīng)當上水手長的他,每半個月才會在拉格奈斯待上兩天,等待下一次出海。等到秋天,他打算到孔卡爾諾的魯茲海員學校學習,為成為漁船二副做準備。
他的生活完全遵循約定俗成的模式:他不久前剛剛訂婚,“因為總不能永遠都待在父母家吧”,他這么對我說的時候仿佛是在努力尋找借口。他的未婚妻,瑪麗?喬絲,在孔卡爾諾的一家工廠做事。他們對婚事倒不著急,只是打算首先在拉莫爾雇人蓋座房子,就蓋在洛茲萊克祖母當年傳給他們的那塊地上。事實上,盡管目前還沒有見到房子的一磚半瓦,他們卻已經(jīng)為此負債不少,并將在未來的二十年中逐步償清。
雖然我們早已不再玩小時候互相貶低的對罵把戲,但從那次見面之后,我們便盡量躲著對方,至少高文一直躲著我。每當我們在村里偶遇,我總能讓這個帥小伙兒低下眼睛,這對我來說也算是件挺開心的事了。而反過來,只要我碰巧走進了他所在的某個店里,他就立即用布列塔尼話和其他顧客交談起來,顯然是為了和我劃清界限。
一直到伊芙娜的婚禮那天,他才不得不第二次面對面地看著我。伊芙娜堅持要我做她的見證人,而高文也剛好答應(yīng)了做男方的見證人。新郎也是水手,不過是法國海軍的一員——這可是伊芙娜擇偶的必要條件。的確,如果說伊芙娜決定結(jié)婚,這其實僅僅是為了擺脫她的農(nóng)婦身份。她痛恨土地,痛恨那些需要照顧的家禽家畜,痛恨冬天里皸裂的雙手,還有即使在禮拜日也沾滿泥漿的木底鞋,總而言之,她痛恨農(nóng)莊生活的一切。不過,她絕不想要一個像她哥哥羅貝爾那樣的蝦蟹捕手,一個每天傍晚回家,清晨四點出海時會把你吵醒并且雙手總是散發(fā)著魚餌氣味的男人;她也不會中意和她其他兩個哥哥一樣的拖網(wǎng)漁船水手。不不不,她需要的,是一個從不碰魚、穿一身漂亮制服的家伙,而且重點在于他要能夠一連幾個月不在家,要知道,這些月份最后到領(lǐng)退休金時是按雙倍計算呢,伊芙娜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盤算著這筆實惠賬了。那個家伙還得能讓她有機會到吉布提或者馬提尼克待上一兩年,運氣好的話甚至連塔希提島都能去。而在余下的日子里,會有一所嶄新的漂亮房子,以及她所渴望的安寧。伊芙娜,她小時候從沒有時間玩耍,總是一刻不停地忙活,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能坐下來,可其實就算吃飯的時候她和她媽媽也不得清閑,必須不斷地起身招呼家里的七個男孩兒,還有爸爸,再加上給家里做農(nóng)活兒的那個榆木腦袋雇工。可憐的伊芙娜,她從來就只有一個奢望:要安寧!而每當她吐出這幾個字時,臉上總會綻放出一抹恍惚的微笑。安寧,就是不再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伊芙娜,看在老天的分上,你還要不要把那蘋果酒拿過來呀?我們急著呢!……伊芙娜,快去洗衣房一趟,你哥哥明天得穿他的襯衣……伊芙娜,起來啦,奶??偛粫约壕蛿D好奶了吧……”
婚姻在她看來就像是一片絲毫沒有幸福可言的荒原。
于是,第一個滿足這些條件的人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郎。盡管這個瘦小的年輕人勉強達到了軍隊的規(guī)定身高——據(jù)某些愛嚼舌根的人說,當時他為自己這幾乎不能達標的身材可是花了好一筆費用呢……更有甚者取笑道,與其說他少長了一公分,不如說他真是個缺心眼的家伙……不過,對于伊芙娜來說,這個缺點還談不上有多嚴重:或許她因此還能更容易忍受那些他不在身邊的日子。
最困難的是籌辦婚禮以及確定婚期。必須得安排在三個水手哥哥同時在家的時候,僅此一點就已經(jīng)十分難辦,因為如今他們早已不在同一艘船上工作了;與此同時,還得考慮到在南特做小學老師的另一個哥哥的假期以及我回到拉格奈斯度假的時間。此外,洛茲萊克一家想要給獨生女舉辦一場美麗的婚禮,要有三位身著綠杏仁色禮服的伴娘,還要有從菲尼斯太爾省南部地區(qū)的各個城鎮(zhèn)乘大客車前來的諸多賓客。
這也將是一場為我們而舉行的美麗婚禮,是的,為高文和我,似乎此時就已注定,在未來的歲月里,節(jié)日和典禮將成為我們沉淪的契機。
從早上九點開始我就坐在他身邊,面對著第一波麝香干白葡萄酒,我們將一同捱過從白天延續(xù)到半夜的漫長婚宴,還有第二天的“賓客回請宴席”。
高文一身節(jié)日打扮,那頭永不屈服的發(fā)卷不知用了哪種發(fā)膏給抹得服服帖帖,我?guī)缀跽J不出他來了:他就像是一頭馬戲團里的大熊,打扮滑稽,神情煩躁。我身上的米灰色柞絲套裝,張揚著來自首都的風情,有花邊腕帶的鞋子更為我與生俱來的迷人雙腿增色不少,而我周身散發(fā)出的怡然自得、從容不迫的氣質(zhì),只會屬于那些出生在命運賜予的柔軟搖籃里、生活安樂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