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女婿打電話回來給女兒,說把骨灰運(yùn)回來。老陳還不知道人死了。村里人商量,死的這個人有兒有女的就得給他買棺材,光有女兒沒有兒子的就不能給他棺材。這是指年輕的,現(xiàn)在也買棺材,有兒子的就隆重一點,買黑棺材,沒兒子的買白棺材。
去了三個人,去楊祠買棺材。白棺兩百多,上了漆三百多,苦楝木的。上午訂,下午拿回家。
買棺材的人走了女兒才把兒子死的事告訴老陳。她哭得自己打自己,打自己的胸,說傷心啊,下去不得啊,我怎么不死啊,我活在世上做么事??!看的人都哭了。
下午的時候,兩個人帶著往生錢和炮仗到村口的橋去接骨灰,老陳的兩個兒媳婦扶著她,她哭得走不動了,兩個人把她拖著回家。村里人來看她,全都哭了,沒有不哭的。老陳哭得厲害,哭暈倒了,休克了,趕緊上馬連店買葡萄糖,打針。下午安葬。一般按死的日子算,碰到七就是犯七,,犯二七、三七、四七,都好,犯五七不好,閻王是個啞巴,不講道理。犯七七最好。
老陳的兒子沒犯七,后輩沒飯吃。他兒子就得要飯,這是一個習(xí)俗。他兒子才三歲,得要一百家的百家飯,要米。他腰里捆一根稻草繩,手里拿一根棍子,他大伯抱著他,拿著一個蛇皮袋,還帶了五包煙,誰給米就給一根煙。沒有不給的,心好的就給一大升,他說,不要這么多,不要這么多。
晚上做功德,買了一個靈屋,紙糊的,請兩個道士,到家里念經(jīng),死于非命就要做功德超度靈魂。敲木魚,打鑼,念的時候放鞭炮,過天橋,在桌上放上椅子,道士在上面念經(jīng)。念完經(jīng)到指定的地方燒靈屋,他兒子拿著紙幡。
用鋸末做的燈,叫"路燈",是給死去的人的靈魂回家照的,放在地上,溜一邊,有幾十個木垛,提籃里裝著,邊走邊放,后面的人趕緊點著。燒完靈屋放炮仗,回家就沒事了。
老陳的兒子都不讓她種田,她非種,她怕媳婦回來沒吃的。種的田不多,成天在田里膩著,不閑著,村頭有小賣部,她帶的七個孩子整天在那玩。
大頭犯病,不挺痛的時候就哼哼說:哎喲,奶哎,我么了?。±详惥驼f:伢呀,叫我么的啊!大頭就打頭,打完這邊打那邊。幾個妹妹兩三歲,坐成一排,大頭喝完一桶水,命妹妹去給他打水,三歲的妹妹就飛快去打來一桶水。
大頭愛問他媽要錢,要了錢又不舍得用。他媽出門,對他說:平,媽要出門了,你要媽嗎?大頭說:你給錢就行。媽給了錢,他就說:你可以走了。大頭把錢拿出來給人看,十塊十塊的捆成一捆,零錢另一捆,他不借給人。
老陳也有錢,每個兒子都給她一點。她還種油菜,吃不完,剩的拿去賣,每年養(yǎng)兩頭豬,一群雞。省得很,種一點菜,過年的時候不夠吃,第二年就種得多多的,舍不得買菜。
王榨的婆婆都省,媳婦都不省。全村最省的是羅姐。
這五保戶,全村就他一個人姓李。他跟他姐姐住在王榨,沒孩子,結(jié)過婚,說他不行。跟大頭奶奶老陳結(jié)過婚,又離了。老陳背著自己的一口箱子要回娘家,大頭的爺爺,叫酒葫盧,在路上攔住,讓她別回家,跟他一起過。那時候他家里只有一張乘涼用的竹床,村里人晚上就偷偷看這兩人怎么睡覺。
五保戶的姐姐家只有四間屋,叫長兩間。他姐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誰住舅舅的房子,誰就養(yǎng)舅舅。大兒子住了,但沒養(yǎng)他,后來那兒子又蓋了房子長三間,是六間。村子里照顧他。
五保戶天天都問有什么新聞,或者問,今天哪有死人的,要去看看熱鬧。他叫楚宗,人家說,死了,王榨的楚宗死了。他聽了就哈哈大笑。他出門,人家問他上哪去,他就說,哪死人上哪去。
小時候我住的屋子埋過死人,后來做了房子。我們?nèi)忝盟粋€床,父親在武漢做木工,媽上二十幾里地?fù)觳瘢瑳]電燈,煤油燈,像豆那么大,鬼的手挺涼的,感覺到有人使勁捏我的腳腕。第二天晚上,鬼又來了,這回是捏我的手腕,他的手不是很涼,捏了有一兩分鐘。
第三天晚上,鬼不捏腳也不捏手,他的手掌在我的臉上抹,抹來抹去。到98年,我三十六歲了,我問我媽,是不是屋里有鬼,我媽媽說以前埋過死人。
又有一次,睡到半夜臉上滿臉涼水,感覺有人用手指往我臉上彈水滴,真的有水。第二天洗臉,問我媽,媽說,是老鼠灑的尿。還有一次,晚上醒了感覺有人拔我的頭發(fā),不疼。
有一年,有個啞巴在我家屋檐下窗臺下睡覺,"三月三,鬼上山",到了三月三晚上,他忽然怪叫起來,村子里有不少人都出來了,他比比劃劃,說有個女孩,這么高,弄頭發(fā),往這邊,又往那邊。
七月半也是鬼出來的日子,這天要潑水飯,煮熟的飯,放上一點水,給沒人管的鬼吃,潑在村口。七月半還要燒包袱,把往生錢疊好,封好,寫上收的人和寄的人,在家燒,有的在墳前燒。罵人的話說:搶搶搶,你搶包袱??!你趕緊投胎吧。
我們村信鬼的多,一到七月半,村口一地都是潑水飯。鬼吃的時候人看不見,有小孩能看見,一般說小孩火焰低,能看見。
活人吃水飯,不出三天,這人就會死。
他外號叫哈巴,叫他像喚狗似的,"哈--巴兒"。哈巴最窮,小學(xué)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人長得一般,個又矮。他到北京打工,搞裝修,認(rèn)識一個西安女孩,長得挺漂亮,過年的時候他把女孩帶回家,全村人都佩服他,女孩很白,漂亮,長頭發(fā),父母在西安做生意,老家在河南。這女孩也姓王。
哈巴每年外出打工只能養(yǎng)他自己,掙不了什么錢。女孩就住他家,開年又帶著女孩上北京打工,沒找著事干,兩人又回王榨。
過一段哈巴又去打工,女孩留在他家。女孩懷孕了,沒結(jié)婚就懷孕很正常,沒人說閑話。90、91年以后開始這樣。
女孩不會種田,她婆婆干活,她也跟著干,滿頭大汗,曬得紅紅的,干完活還洗全家衣服。
什么生意都做。做百貨,一個人撐頭,把倒閉的商場包下來,沒多少錢。牛皮客在北京也沒熟人,給了押金四千塊,什么都賣。很好玩的,弄一個宣傳車,每天200到300塊,還請樂隊,民間歌手,西洋架子鼓,他只上過兩年小學(xué),照樣做生意發(fā)大財。在湖南湘潭做過,請扭秧歌的老太太,一天20塊。
在瀏陽那次我去了,賣手飾,把攤位弄好了就挑營業(yè)員,像挑豬似的,讓她們來報名,拿身份證來,給她10塊錢一天,1%的提成,自己帶吃的。全是女的。我們就玩,在商場里,找一個角落打牌,打斗地主,差不多打了一個月。在瀏陽百貨公司一樓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