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個新名字(1)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我脫下綁腿和襯衫,把全身涂滿了黑顏色,這樣我的白皮膚就不會在月光下將我置于不利的情形了。這時“小馬”又露面了,手里拿著一大張完整的黑狼皮。那張狼皮大極了,能把我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什么都露不出來。狼頭剛好蒙在我的腦袋上,我可以從眼孔里向外看。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所以我們一行七人很快就出發(fā)了。我們在草原上一路騎行了二十英里,隨后便牽著馬走了差不多三英里路。這一段步行的路程多是高低不平的臺地,在遍生灌木的深溝中出出進(jìn)進(jìn)。天空的半月是唯一的照明,不時有片片云朵將月光遮住。如果我的手臂沒有涂黑,也只能在伸直胳膊的距離上看清我的手。但是“影子”輕快地前行,如同在正午的陽光下一般;三個男人殿后,我牽著馬緊跟著帶隊的“影子”。

我們來到了一處直通“瘋女溪”的深谷中,溪對面就是克勞人營地的所在,每個住所里面的火像燈似的閃亮。因為帳篷越舊,蒙皮就越像油紙,有時候你在夜間站在帳篷外,竟能透過蒙皮辨認(rèn)出里面住的人。我們這時離帳篷還太遠(yuǎn),不可能看到里面,但我所見到的是一幅漂亮的玩具般的微型畫面。風(fēng)從那里向我們吹來,夾雜著烤肉的香味。我們已經(jīng)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因為在偷盜馬匹的行動中,肚子里是不能有食物的。我身邊的“黃鷹”嗅著那氣味說:“也許我們應(yīng)該先去拜訪一下?!蔽覀儽緛砜梢院秃蜌鈿獾刈哌M(jìn)營地,那些克勞人就會款待我們吃喝——那是印第安人待人的習(xí)俗。

“我們要把馬匹留在這里,”“看得見的影子”悄聲說,“你,還有你,把馬拉住?!彼贿吪隽伺鑫液汀坝仔堋?。這時我還滿好,但“幼熊”開始抗辯,那種強(qiáng)烈勁頭使人以為他在哭泣。

這一下激怒了“黃鷹”。我對他不太了解,他是幾個月以前才加入我們營地的。他擁有不少頭皮,還有一支帶雷管的卡賓槍,這在那時候的沙伊安人當(dāng)中是罕見的裝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那都是我們?nèi)郝渲形ㄒ坏臉屩АS捎谌鄙購椝?,槍的用處其實也不大,因為如同“老棚皮”所說,我們回避著白人,甚至商販。不過,無論走到哪里,蘇人和其他群落的沙伊安人總會在俄勒岡的小路上碰到美國人,不用等到款待,就可以從移民那里時時拿到咖啡,有時還有什么拿什么。我注意到,在“黃鷹”收集的頭發(fā)中,有些顏色很淡,不像是波尼人或者蛇人頭上長的。那支卡賓槍的來源說不準(zhǔn)和那相同。

“鷹”1對“幼熊”不合時宜的舉止發(fā)火了。

“你已經(jīng)活過好多次雪了,”他訓(xùn)斥他說,“你應(yīng)該明白,在我們的人當(dāng)中,對于盜馬的事情,一個老練的勇士比一個男孩懂得要多。這與誰勇敢誰不勇敢沒關(guān)系:沒有一個人是懦夫。讓你待在這兒,是因為得有人拉住馬,這和進(jìn)入克勞人的營地同樣重要。你知道,我們得到的東西會平分的。我沒聽見“小羚羊”抱怨,他比你更像沙伊安人,他還是白人呢?!?/p>

別人都沒有說話,“黃鷹”也一直在耳語,一場可怕的靜默降臨了,如同一場嘈雜的混亂剛剛過去一樣?!坝仔堋笔清e了,可“鷹”錯得更厲害。自打我加入到群落里以來,沒人說過有關(guān)我的種族的一句話,哪怕是“熊”本人,雖然他恨我。人們不談這個,因為談了沒有好處,這就是印第安人的說法。而“黃鷹”一回過味兒來,馬上就認(rèn)錯了。

“那是不該說的,”他告訴我,“魔鬼支使了我的舌頭?!豹?/p>

當(dāng)時我正往狼皮里鉆——一路騎行時我都把它吊在身后——剛好把眼睛對準(zhǔn)狼皮的眼孔,馬上就可以往外看了。光線昏暗,一切看上去都模模糊糊。

“我沒往壞處想你,”我回答說,“因為你在我們的營地里時間還不長?!豹?/p>

“我看這不是偷馬的好夜晚,”“影子”說,接著抬腿跨上馬,別人也附和地咕噥著,跟上了他。

“不,”“黃鷹”說,“我要把我?guī)淼亩蜻\(yùn)帶走。”他跳上馬,朝我們來時的方向馳去。

“我待在這兒照看馬好了,”“幼熊”垂下頭,悔悟地說,“和別人一起。”他指的是我。

于是他接過三匹馬的籠頭,我也接了三個。我們緊貼著七八英尺深的溝的左壁,在月光下,平地上的人不可能看到嚴(yán)密隱蔽的我們這些人和馬。幾個沙伊安大人走向溪對岸火光閃爍的克勞人的營地。沒過片刻,就再也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們了。過了一會兒,月亮終于擺脫了云朵,投下一些亮光,不過還不足以投下影子。

我身裹狼皮坐了下來,慶幸自己起碼感到暖烘烘的,而且絲毫不因為沒法進(jìn)入營地而傷心。另一方面,如果我非去不可,也挑不出比他們幾個更好的伙伴了。我開始領(lǐng)悟到沙伊安人總是談到臨死的意思了:我逐漸理解了對朋友的忠誠,而我缺乏的是我自己可以隨心所欲的感情。

這時,別人都走了,“幼熊”又開始抱怨了。

“他們不該對我這樣,”他咕噥著,“我該跟他們一起走的。你一個人就能拉住這六匹馬?!?/p>

“要是這么說,”我說,“你能拉住這六匹馬,我該跟他們?nèi)?。”?/p>

“你會害怕的,”他反駁我說,“你的藥在玩營地游戲時可能挺管用,但卻哄不了克勞人。這是成為一個男人的時刻?!闭f這話時,他和平時一樣向前仰著下巴,只是嗓子不像先前那么沙啞了。十多歲的年紀(jì),他已經(jīng)長就了一副瘦骨嶙峋的身板。

我不知道在這種時刻我得做些什么才不致讓印第安人小看我——或許哪怕他拒不接受,我也該冒著丟失馬匹的危險,把馬籠頭撇下,然后跑向敵人的營地,和襲擊的隊伍會合,由此而在危難關(guān)頭丟掉自己的性命,也損失掉別人的性命。

我在奇妙的狀況下獲救了。一個身軀龐大的克勞人突然從溝邊跳下溝底,用他的戰(zhàn)棍把“幼熊”敲得失去了知覺。整個過程完全無聲無息,他的鹿皮鞋踩在沙地上幾乎沒有聲響,戰(zhàn)棍打在“熊”的頭上就像石頭擊中小桶似的發(fā)出干脆的叭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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