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晚上,我開始發(fā)燒。
這真是樁奇事。因為我深知活在現(xiàn)下,有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有病。所以我平時堅持鍛煉身體,在手機里放了第八套廣播體操的錄音,有空就搬開茶幾在家里“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操練。我吃東西避開垃圾食品,晚上12點之前一定睡覺,每天勤洗手,多通風(fēng)……我大概有三年沒有感冒發(fā)燒了吧?怎么忽然中招了?
鑒于H1N1的肆虐,抱著謹(jǐn)慎的態(tài)度,我仍然去了家附近的一個大醫(yī)院的附屬門診看急診。
“有醫(yī)??▎幔俊贬t(yī)生問我。
我點點頭,醫(yī)生微微一笑,開始奮筆疾書。我看著他文思泉涌般寫下一頁半長的藥單,心里便打個突。
到計價處,一位男天使按了一陣計算機,清晰地報給我:“兩百八十六。”
我禮貌地向他一笑:“那算了,謝謝?!?/p>
到樓下的海王星辰買了一盒百服寧,打電話跟趙頭兒請了假,我開始在家自我隔離。
誰知第二天一覺醒來,這場莫名其妙的病,已然痊愈。
我感慨自己的身體底子真是太好了。神清氣爽地下樓買了菜包豆?jié){做早餐,吃飽喝足后無所事事,靠在床上拿起床邊的書翻起來。
于是,那張一萬日元的書簽,又闖進我的視線。
在與我想象中的老年翟知今對視了半分鐘后,我腦中靈光一閃,明白了這場病的來龍去脈。
翟知今就像一棵狗尾巴草,已經(jīng)深深扎根于在我心田角落處的那塊自留地里,在日曬雨淋中,他頑強地茁壯成長,不知不覺已經(jīng)一人多高,根系在土壤里靜靜蔓延,與我的血脈連成一體。如今要將他連根拔起,自然難免一場傷筋動骨的病痛。
我把這張鈔票用電費單的信封裝起來,也塞進抽屜深處。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正要打開MSN找蘇一彥聊天,電話忽然響了。
接通電話,我便聽見了蘇一彥溫柔的、讓人安心的聲音:“小京?!?/p>
我微笑道:“師兄,什么事兒非得打電話來???”該不會又是想聽聽我的聲音吧?咔咔。
“小京,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事實證明,這個好消息造成的巨大影響,我一個人實在無法消化。
于是無奈之下,我找小皮出來,商量對策。
“他能轉(zhuǎn)到社科院歷史所做博士后?”小皮大聲反問。
我點點頭。
小皮呆了半晌,嘆服道:“牛,太牛了,我早覺得他不是凡人。做學(xué)問做到這分兒上,夫復(fù)何求啊……”
我沒說話,由得她自言自語。等她激動完了,突然想到了正題:“那你怎么辦?”
我苦笑道:“找你出來不就是為這事兒嘛?!?/p>
小皮認(rèn)真地考慮著:“異地?他博士后不知道幾年能出站。再則你不是說過他和他前女友就是因為異地分開的嗎?我看這條路懸。你去北京?那你就兩條路:一,重新找工作;二,讀研?!?/p>
我正沉吟著,小皮卻已經(jīng)接著道:“要說重新找工作……你這邊工作干了也這么幾年了,雖然職位沒怎么升,但工資也漲了幾回了,去北京從頭開始,肯定有落差。要說讀研,唉,現(xiàn)在碩士沒用,像我這樣能在二流學(xué)校教公共課算不錯了,我們學(xué)?,F(xiàn)在都只收博士。但讀博一來辛苦,二來能不能順利畢業(yè)也是個問題?!?/p>
我補充道:“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工作了這么幾年,基本已經(jīng)無心向?qū)W了?!?/p>
小皮試探著問:“他愿不愿意放棄社科院,來中大教書?”
我笑著搖搖頭:“他只問我愿不愿意去北京。他開玩笑說可以養(yǎng)我?!?/p>
小皮的眼中忽然寒光一閃,冷笑道:“怎么男人都是這德性,覺得女人為他犧牲小我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dāng)年你為了介祖濤放棄考研離開北京,現(xiàn)在難道又要為了蘇一彥放棄工作離開廣州?小京,我勸你這次強硬一回,就跟他直說你不能放棄這邊的工作,一定要他來中大教書,要不然就散伙?!?/p>
我笑:“這不無理取鬧嘛?!?/p>
小皮恨聲道:“就你明白事理!我還不是為了你,我是怕你到時候兩頭空?!?/p>
話一出口,她似乎意識到說得重了,打著哈哈道:“其實吧,我就是舍不得你。咱們本科班廣州分舵就我和你倆人,你走了我可怎么辦啊……”
我心里明白,小皮說的話完全正確。
當(dāng)年我可以那么爽快地為了介祖濤放棄考研,只是憑著年輕時那種天真的沖動。
現(xiàn)年二十八歲的我,已經(jīng)無法像當(dāng)年一樣,那樣輕易地放棄對我而言重要的東西。
在公司,我嘗試著向趙頭兒打聽:“頭兒,咱們公司有沒有在北京設(shè)立辦事處的計劃?”
趙頭兒的敏銳度大大超出我的預(yù)期:“怎么,你想去北京?”
我連忙搖頭笑道:“不是不是,我一個朋友也是搞建筑設(shè)計的,想在北京找工作。”
趙頭兒笑了:“沒有這個計劃?,F(xiàn)在這經(jīng)濟情況,誰敢盲目擴張?到處忙著減薪裁員。你朋友這會兒找工作?”
這話于我,真是雪上加霜。
下班后,走在夜幕下的廣州街頭,欣賞著周圍行色匆匆的路人、擁擠的交通狀況,聆聽著身邊嘈雜的人聲、施工聲交織而成的噪音,這個平素讓我心生埋怨的城市,忽然間變得如此可愛、令人不舍。
回到家,我撥通了蘇一彥的電話。
我決定問問他,愿不愿意為了我,放棄社科院,來廣州教書。
我心里很清楚,就算他說愿意,我也不會讓他這么做。
但我卻很希望他說愿意。其實,我只是需要一點感動。
電話很快接通了。出乎意料,我聽到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您好,不好意思一彥正在洗澡,您有急事需要我?guī)兔D(zhuǎn)告嗎?或者您過二十分鐘再打來好嗎?”
關(guān)鍵詞:一彥。正在洗澡。
我的腦子突然間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找回說話的能力。
“請問您是哪位?” 我盡力使自己聽起來顯得平靜。
那女人笑著說:“我是一彥的女朋友。請問您是——?”
我忽然不知道我是誰了。
初聞男友劈腿,當(dāng)然有五雷轟頂之感。所幸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當(dāng)年驚聞介祖濤與汪聞笛從朋友變?yōu)槟信笥训那樾螝v歷在目。如今年紀(jì)大了,除了身體器官有所衰老之外,心理素質(zhì)也有所增強。幾秒鐘之后,我已然恢復(fù)鎮(zhèn)定,開始思考這件事中不尋常的地方。
如果現(xiàn)在跟蘇一彥在一起的是我,他在洗澡,我會隨便接聽他的電話嗎?不會。
此女敢這么做,要么跟他很熟,要么就是有意為之,意圖當(dāng)然是打擊我。而且,她的語氣聽起來,實在太過自信自然,有備而來的感覺相當(dāng)明顯。
我自問看人的眼力還沒有誤差到這種程度。蘇一彥應(yīng)該不會人渣到一腳踏兩船還這么輕易被我發(fā)現(xiàn)的境界。
于是,我淡定地回答她:“真巧,我也是一彥的女朋友。”
該女沉吟片刻,和聲細氣地道:“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看來丫也是個淡定的主。我只好笑道:“想必是有的?!?/p>
“那等一彥洗完澡,我讓他給你復(fù)一個電話吧。”
“好的,謝謝?!?/p>
……臥槽,這場情敵對決戲,會不會演得太和諧了?
但過了半個小時,蘇一彥并沒有回復(fù)電話給我。
我打過去,他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我心里很緊張:他不會被那女人軟禁了吧?
我在MSN上給他留了言,心想,四十八小時之內(nèi)聯(lián)系不上他,我就打電話去北京市公安局報案。
第二天上班時,我試著給他打了電話,沒想到打通了。
我聽見他叫我,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京?”
“……師兄,昨晚我打你電話,是個女的接的。她說……是你女朋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