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有空嗎?”
“我朋友哭得正傷心呢,我還得安慰她,不好意思?!?/p>
第二天晚上。
“有空嗎?”
“我同事升職了,請我們?nèi)コ狵,不好意思。”
第三天晚上。
“有空嗎?”
“我們公司新網(wǎng)站快弄好了,這兩天很忙,要加班,不好意思?!?/p>
第四天晚上。
“今天又有什么事兒?”
我一怔,已經(jīng)想好的借口到了嘴邊兒,愣沒說出來。
“小京,今晚我心情很不好,你能陪陪我嗎?我就在你們公司樓下。”電話里翟知今的語氣近乎哀求。
心情不好?活該!
他見我不答話,又道:“你又加班?那明天我跟你們趙經(jīng)理談?wù)劇?
“我沒加班,現(xiàn)在下來。你別驚動我們領(lǐng)導(dǎo)。”他還真清楚我怕什么。
我坐進(jìn)他的車,面無表情地問:“出什么事兒了?心情不好?”
他不回答,只是默默地開車,一直開到他們家樓下。
“街對面有間酒吧,陪我進(jìn)去喝一杯吧。”
我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
其實(shí)知道實(shí)情的那天下午,我就想跟他攤牌來著。但實(shí)在是無從攤起。
讓耿嘉旻跟他解釋?他肯信嗎?再則耿嘉旻是不是在利用我,我也不清楚。
可我又實(shí)在是不想見他,只好找借口躲著。躲一天是一天。
進(jìn)了酒吧,我坐在他身邊,叫了一杯長島冰茶,慢慢地用吸管啜著。他則是一杯又一杯的scotch neat往下灌。
“少喝點(diǎn)兒?!蔽蚁笳餍缘貏袼?。
“小京,你是不是有別人了?”他終于開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忍不住在肚子里大笑。演得這么逼真,也真難為您了??磥砀切┬∶餍菦]白混。依您這劇本,是打算跟我分手?那敢情好。
“是?!蔽乙槐菊?jīng)地說,“我認(rèn)識了一個在證券公司工作的人……”
方中信先生,如果您在打噴嚏,請您原諒我。
我把方海龜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最后以“我發(fā)現(xiàn)我是真的愛他”作結(jié)束語。翟知今默默地聽完,悶悶地說:“我想回去了?!?/p>
說罷他扶著臺子站起來,卻又立刻滑倒在地上。
我原本想丟下他自己走,但見他這副樣子,卻又忍不住心軟。嘆一口氣,攙起他,扶著他慢慢往外走。
何苦呢,一業(yè)余演員也這么敬業(yè),喝成這樣,都沒法抽離角色了。
別看他身板兒跟藥渣似的,體重倒是不輕。沒辦法,身高在這兒擺著呢,這就是所謂的爛船也有三斤釘?
我好不容易扶著他進(jìn)了房門,正想找燈的開關(guān),他忽然一把關(guān)上門,把我壓在墻上,用手捧著我的臉,吻我。
我的頭“轟”地一下大了,事到如今你還想占我便宜?
我用手死命推他的肩,推開,他又壓上來,再推開,再壓上來,反復(fù)幾次,我也煩了,一膝蓋頂?shù)剿Α?/p>
他“哎喲”了一聲,松開手。我一把將他推倒在地。轉(zhuǎn)身在門邊的墻上一通亂拍,客廳終于燈火通明。
他躺在地上,看著我傻笑。我心頭騰起一股無名業(yè)火,噔噔噔走進(jìn)洗手間,找來找去找不到臉盆,便到廚房打開冰箱,把冷藏盒取出來,接滿水,出來對著他的腦袋“嘩啦”一聲兜頭澆下去。
他鼻子里進(jìn)水嗆著了,咳嗽了半天,等緩過來了,終于有些清醒,用手撐著坐起身來,怔怔地看著我。
我蹲在他面前,狠狠地說:“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小明星?!?/p>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原來你吃醋了?!?/p>
我氣極反笑:“您就接著意淫吧,我就不奉陪了?!闭f完就要走人。
他一把拉住我:“你別走,我不知道那天早上的話你聽見了多少,干脆,我今天全都告訴你,好不好?……阿……阿嚏!”
他噴嚏都打得有氣無力。我看著他一身濕漉漉的樣子,臉上還有酒醉留下的紅暈,有點(diǎn)擔(dān)心他生病,便道:“你先去洗個澡吧,別感冒了?!?/p>
“那你別走?!?/p>
我嘆一口氣:“我不走?!?/p>
我非但沒有走,還從廚房找了一塊毛巾幫他擦地板上的水。沒法子,本圣母天性悲天憫人,看著實(shí)木地板泡在水里就心痛。
翟知今洗完澡出來,我把沖好的蜂蜜水遞給他。
他接過去,看著我,我指指我手里的一杯:“不用感動,是我自己想喝。”
他喝了一口水,開始講故事:“我跟耿嘉旻是一個院子里長大的。他在我們院兒的孩子里是出類拔萃的,我妹從小就喜歡黏著他,他對我妹也好。等到長大了,兩邊兒家長都覺著辦喜事兒只是時間問題。結(jié)果一個多月以前,就是他來廣州之前,我妹突然告訴我,耿嘉旻有別的女人,要跟她分手。
“我從沒見我妹哭得那么傷心。問耿嘉旻那女人是誰,甭管誰問,他都不肯說。我倒真想見識見識是怎樣一個女人,調(diào)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你嫌疑最大。不過見到你沒幾天我就知道,其實(shí)不是你?!?/p>
“……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你根本藏不住事兒。你說不是,應(yīng)該就不是了?!?/p>
“既然都知道了,你還纏著我干什么?”
他用滿含深情的眼神看著我:“因?yàn)槲覑凵夏懔恕!?/p>
“去死。說正經(jīng)的?!?/p>
他微微一笑,換了話題:“你在這兒的那天早上,我故意說那些話給耿嘉旻聽,他內(nèi)疚得什么似的,終于肯告訴我他到底為什么要跟我妹分手?!?/p>
我冷冷地問:“他告訴你那女人是誰了?”
“根本沒有什么女人。是因?yàn)樗牟?。?/p>
“?。渴裁床。俊蔽夷X子里嗖嗖嗖冒出許多猜測:腦瘤?癌癥?AIDS?
他神情嚴(yán)肅地看著空氣,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發(fā)誓不能告訴其他人?!?/p>
什么病這么嚴(yán)重?
“好,我發(fā)誓?!?/p>
他蘸著杯子里的水,在茶幾上慢慢寫下兩個字母。
我當(dāng)場就囧了。
ED??這病……也太有喜感了吧。
翟知今嘆氣:“所以,也難怪他要兜著圈子騙我們。”
我們沉默了一陣子,我問:“你會告訴你妹妹嗎?”
“你覺得呢?”
“要分手,已經(jīng)夠可憐了。要是連真相都不知道,一直被瞞著,就更可憐了?!?/p>
翟知今不說話。
我拎上皮包站起來,跟他告辭:“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我送你下去打車?!?/p>
我的心忽然痛了一下。我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他,看著他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翟總,我可以麻煩您一件事兒嗎?”
他一愣,眼皮垂了下來,半天才問:“什么事兒?”
“從今往后,咱們只保持工作上的聯(lián)系,私下里請您別再找我,行嗎?”
他瞇著眼睛看著我,笑了笑,淡淡地道:“不好意思,這我不敢保證?!?/p>
我安靜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像兩尊塑像。
然后我覺得當(dāng)塑像很傻,便轉(zhuǎn)身走了。
事實(shí)證明翟知今言而有信。第二天,他的電話就找來了:“小京,壞了。”他語氣很沮喪。
“怎么了?”
“我聽你的話,把實(shí)情跟我妹說了,結(jié)果她說她不在乎這個,非要嫁給耿嘉旻?!?/p>
“……耿嘉旻怎么說?”
“堅(jiān)決不娶?!?/p>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p>
“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會嫁給他嗎?”
“……那得看我對他的感情有多深?!?/p>
“我妹這人太單純,我怕她不明白問題的嚴(yán)重性。你能跟她談?wù)剢幔堪萃心懔?。?/p>
“……翟總,你也太信得過我了。我都沒見過你妹妹。”
“耿嘉旻的事兒,只有我和你知道。除了找你商量我還能找誰?算我求你了?!?/p>
他用車把我載到翟知未住的花園酒店。
“你也是女人,多從女人的角度跟她溝通溝通?!弊哌M(jìn)酒店的時候他囑咐我,“我在大堂坐著,聊完了給我電話?!?/p>
我走進(jìn)翟知未的房間,她微笑著跟我握手:“小京姐是吧?我二哥讓我這么叫你。你就是他派來的說客呀?”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zhuǎn)。她沒有海報上那么漂亮,只能說是端莊大方,但一舉一動中的那種氣質(zhì)我估計我這輩子是達(dá)不到了。
“我不是說客,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p>
“其實(shí)我二哥找誰來都沒用。不過我想見見你,我二哥以前的女朋友都不帶給我看,這次他轉(zhuǎn)性了,這么大方?!?/p>
我笑道:“第一,我不是他女朋友。第二,你要是想見你二哥的女朋友,看電視不就行了?!?/p>
翟知未也笑了:“對哦,嘉旻哥說過他喜歡找明星?!?/p>
“你剛說‘找誰來都沒用’,你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
翟知未倒了一杯水給我,自己握著茶杯,慢慢地說:“從我懂得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起,我就喜歡嘉旻哥。而且我知道,這世上不會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了。”
我想起耿嘉旻看海報時的眼神。我知道,他是很愛她的。
我干咳兩聲,低聲道:“婚姻呢,不光看感情,生理需求也是一個方面。因?yàn)檫@方面導(dǎo)致婚姻出問題的例子比比皆是。你……真的不在乎?”
“關(guān)于他的病,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其實(shí)治療的方法很多啊,我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當(dāng)絕癥似的。實(shí)在不行,我的需求我自己可以解決啊,方法也挺多。這個因素對我的影響不大?!?/p>
我汗,這丫頭真坦率,不愧是留過學(xué)的人啊。
“那在你看來,婚姻意味著什么?”
翟知未微微一笑:“大概就是……我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早上他出門前我?guī)退硪骂I(lǐng),囑咐他‘路上小心,早點(diǎn)回來’;晚上做好飯等他回來一塊兒吃;他生病了,我一步不離地照顧他;他心情不好,我想辦法哄他開心;等到幾十年以后,大家都是老頭兒老太太了,走不動道兒了,還能一塊兒坐在躺椅上曬太陽聊天兒……”
我的鼻子有點(diǎn)發(fā)酸。正解。這丫頭過關(guān)了。
“你這番話告訴過你嘉旻哥嗎?”
她笑得有點(diǎn)羞澀:“怎么告訴?”
“就這么告訴唄,我跟你說,把這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他,我估計你們能成?!?/p>
她捂著嘴咯咯地笑了一陣,對我說:“小京姐,其實(shí)我不怕嘉旻哥不答應(yīng)。把我逼急了,尋死覓活的事兒我也干得出來?!?/p>
我在大堂的咖啡廳找到翟知今,笑道:“你妹是個高人。我現(xiàn)在完全支持她跟耿嘉旻結(jié)婚?!?/p>
他搖頭嘆氣地笑:“你也就這么點(diǎn)兒出息,叫你去勸個人你就被洗腦了?!?/p>
恰在此時,一個身材高挑的艷麗女子走過我們旁邊,看了翟知今一眼,驚喜地叫道:“翟二!”
翟知今一愣,隨即親切地跟她打招呼:“婷婷,怎么你來廣州了?”
“來拍廣告。過幾天就去橫店了。這位是……”她指指我,“新朋友?生面孔哦?!?/p>
我呆笑著對她點(diǎn)頭,好濃的煙熏妝,好大的銀耳環(huán),好亂的雞窩頭……翟二,這就是你的品味。
“不耽誤你時間了。小艾過會兒也去橫店,有空過來看我們哈。”艷女揮一揮玉手,瀟灑離去。
翟知今跟我往停車場走的路上,我諷刺他:“翟總,真是相交滿天下啊。”
他很高興:“又吃醋了?”
我哭笑不得:“剛那‘婷婷’怎么叫你來著?‘翟二’,您還真當(dāng)?shù)闷疬@個‘二’字。”
他呵呵地笑:“小京你真可愛。我愛你。”
我拿他完全沒轍。他也是一高人。姓翟的都TM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