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阿際,要不,就是抹清世上所有自己留下的指痕——二法只能擇其一,這在大哥也是一樁困難的決定吧!末了,大哥選了后者。盡管如此,大哥還是讓自己撿來的手下小廝來代替自己,甚至自己抱女人時,還要把右手藏在袖口里,小心避免留下小指指痕,但是他依然有無法拂拭的兩個指紋留在世上。
其一是在老板的棺木上印下的墨漬,另一是僅余的小指頭上的指紋——幸虧這根小指頭有了個不讓世上任何人懷疑的砍斷儀式。
那樁賭場上發(fā)生的事件,原來是大哥細心策劃的。為了砍掉那根小指頭。他明知道對方是唐津的嬌客,還是向那個小家伙挑釁。
即使是為了保命,自己砍掉指頭也并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我倒懷疑大哥是不是耍了個手段。大哥經(jīng)常和醫(yī)院里的醫(yī)師有來往,弄到一些麻醉藥品,該不會太難。大哥是不是先打了一針麻醉藥,在不感覺疼痛的情形下下手的?我想起從賭場回來的路上,我的手碰了大哥的袖口被劃傷,那會不會是針筒呢?
總之,大哥順利弄掉了小指頭,接下來就是最后的指痕——印在老板棺木上的。
“玩骰子……”
我又想起了做掉老板的那個晚上,阿際喃喃的低語。那時從阿際手上滾下來的兩粒骰子,我覺得活似大哥與阿際兩個人。
兩人的關(guān)系,只是互憎,一個勒索,一個被勒索嗎?我搖了搖頭。才不呢!我的身體,在某種意義下,正是他們兩人之間一來一往的情書。大哥讓我成為他的替身去抱她。讓我披上他的外套——阿際也把我當(dāng)做是大哥吧!她一定要把我的右手綁住,那不只是怕而已。我相信,她必是拼命地想使自己相信我的身體就是大哥的。
還有,回來后大哥抱我,這個舉動的真正含意是:大哥抱的并不是我,而是沾在我身上的阿際的花香。大哥的情與愛,只有靠這唯一的方式,才能獲得排泄的途徑。他們盡管在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地點,看過焚燒鴫原遺物的火光,可是眼光卻是同樣的。
只因一把短刀把兩人的身子隔開了,結(jié)果雙方都失去了互相探悉對方心情的途徑,于是只有等候?qū)Ψ降某鍪?。正?dāng)他們在互相摸索對方心情的時候,事情卻被扭曲,形成了殺與被殺的激烈對峙。說起來,這不正和兩個在漆黑一團的杯子里跳躍,然后不管滾出怎樣的數(shù)字,都要由另一個的數(shù)目來決定勝負的骰子一模一樣嗎?換一種說法,他們,正像被封閉在黑暗里,在不知對方數(shù)目的狀況下,各自跳著空虛的舞步。
大哥只有做掉鴫原的一法,而阿際也只有刺殺大哥的一途,這使我深深覺得哀憐。
從木匠那兒接過短刀的次日,我到鄰縣的監(jiān)獄去探監(jiān)。不曉得什么緣故,阿際就是不肯見我。我一連跑了七天,總算在第八天,才在只點著一個燈泡的陰暗的兵舍般的會面室見到了她。
暌隔了半年的阿際,在鐵絲網(wǎng)的另一邊,雖然有點憔悴的樣子,卻也有著前所未有的、好像有什么東西碎散后的澄明亮色。她泛起了微笑,為七天來不肯露面而道歉,也為我的歸來而慶幸。鐵絲網(wǎng)的影子,為蒼色的囚衣染上了格子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