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始認(rèn)真搜查,嘁哩哐啷,翻箱倒柜,地上遍是凌亂的破東西:爛衣服、碎布頭、生銹的小釘子、比小手指還短的鉛筆頭……整個一堆破爛兒,哪像印象中的牧主那么闊綽。不過,這也許是裝的,值錢的都被他們藏起來了。
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把牛角尖刀,如獲至寶,揮舞著它向主婦喝道:“還有什么武器?”那主婦的目光哀傷之至,無奈地?fù)u搖頭。
要能搜出槍支或變天賬之類的東西最好,如果沒有這些,至少也要抄出點(diǎn)兒細(xì)軟來。我們用年輕人的狂熱、機(jī)智、敏銳,一件件地搜著,罐子、面袋、木箱、包袱、勒勒車全翻了個底兒朝天,連臭烘烘的蒙古靴里也檢查了一番……但不僅槍支沒有,變天賬沒有,反動書信沒有,金銀財(cái)寶沒有,連個金戒指也都沒有!大為掃興。真沒料到牧主這么窮!
蒙古包被我們翻了一個亂七八糟,大氈上散落著不少羊糞蛋兒,姑娘的花衣服被踩在腳下。最后,我們把幾件好點(diǎn)兒的羔皮得勒、幾雙黑馬靴、一口袋奶豆腐當(dāng)成了戰(zhàn)利品,拿到蒙古包外面。
主婦美麗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我們,那目光中沒有一點(diǎn)兒怨恨,只是充滿憂傷,憂傷得使我有些不敢看她。
這等于是光天化日搶人家的衣服和吃的,心里不能說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惻隱和內(nèi)疚,但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稀釋和化解了這種不安。他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搶點(diǎn)兒老牧主的東西沒啥了不起的,他剝削來的東西就該搶!
蒙古包外面,那些個老弱病殘倒也還老實(shí)。他們在寒風(fēng)中凍得瑟瑟發(fā)抖,卻不敢站起來走動走動,只是相互緊緊地偎依著。
貢哥勒的大黃狗一見我們出來,就兇惡地?fù)渲?,為自己的主人鳴不平。我用木棒嚇唬了它一下,它卻更加憤怒地咆哮,向我呲牙咧嘴。主婦使勁兒地拉它,還一次一次兇惡地朝我撲咬。如此囂張猖狂,為誰逞兇?我喜歡狗,可不喜歡這么恨我、想咬我的狗。它是牧主所豢養(yǎng)的,立場是反動的,態(tài)度是惡劣的,應(yīng)該就地消滅。
“這狗太猖狂了,替老牧主鳴不平,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我對雷廈大聲說。
“對,敲了它,拿回去作狗皮褥子?!崩讖B說。
我示意主婦將狗拴起來。主婦很不情愿地把狗招呼到勒勒車旁,用粗繩子將它脖子捆住,另一頭拴在勒勒車的木頭輪子上。我舉起了鐵鍬。
貢哥勒飛快地沖過來,擋住我,苦苦地哀求。我推開他,誰知這瘦老頭兒卻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fù)ё」奉^,以自己身軀掩護(hù)它,嘴里哀求道:“巴樂怪(不要),巴樂怪?!?/p>
哼!老牧主膽敢跟我們對抗,找死呀?我揪住他脖領(lǐng),像揪一只小山羊,提溜起他,蹬了一腳,給老家伙來了一個狗吃屎,他老婆趕忙跑來扶起他。
大黃狗更加暴怒,兇猛地吼叫著,聳著毛,充血的眼睛閃著兇光,一次次地向我撲縱,把繩子拽得邦邦響。貢哥勒面若土灰,骯臟的胡子上粘著鼻涕。他厲聲向大黃狗喝斥,還用腳使勁兒踢了它兩下,雙手卻又憐愛地把它摟在懷里,用身子擋著它,嘴里嘟囔著:“巴樂怪,巴樂怪!”
我狠狠地給了貢哥勒屁股一腳,說:“一邊去!”又從后面揪住他的脖領(lǐng),“你別不老實(shí)啊!”硬把他從黃狗身邊提溜走。
雷廈也大聲向他喝道:“貢哥勒,不要干擾我們搞階級斗爭。”
于是,我又舉起了鐵鍬,屏住氣,準(zhǔn)備一下就解決掉這條不知好歹的大黃狗。貢哥勒急了,再次不顧一切地?fù)鋵⑦^來,抱住了大黃狗。他自知犯了大罪,恐懼地抽搐著嘴巴,向我諂笑。這位臉上滿是皺紋的五十多歲的蒙古人,掛著如此的笑容,煞是慘然。
那邊也亂成一團(tuán),善良的主婦要過來援救貢哥勒,孩子哭叫著,貢哥勒父親也掙扎著想站起來,山頂招架不了,呼喚雷廈支援。
我只好放下鐵鍬,先對付這老頭兒。哎呀,老家伙為了保護(hù)他的狗,好像吃了豹子膽,敢跟我對著干。我上去揪他,想把他拖走,不料他身下的黃狗卻閃電般咬了我左手腕一口,疼得我大罵一聲:“操你老娘的!”咝咝地倒抽冷氣。左手腕愣是被它咬了個三角窟窿,冒出了血。真怒不可遏,我狠抽了老頭兒一耳光,但他那干枯多皺的臉上卻還向我堆出畢恭畢敬的微笑,嘴里囁嚅著:“巴樂怪、巴樂怪?!?/p>
在學(xué)校成天練摔跤打拳,收拾這老頭兒跟玩兒一樣,幾個手指頭就能對付。我一個右直拳打在貢哥勒面部,砸茄子般,把他砸得后退了兩步,又抓住他脖領(lǐng)一扭,這老頭兒就像麻花被扭了一個彎兒,拖了好幾步遠(yuǎn),雪地上留下了一道印痕。這時,那位面孔健康紅潤的主婦沖過來,想擋住我,被我當(dāng)胸一肘,給頂了回去。雷廈警惕地保護(hù)著我的后背,呵斥這幫人,不許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