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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封口費 作者:孫浩元


葉振一的尸體是被一個太極拳師發(fā)現(xiàn)的。

當(dāng)順寧迎來第一抹陽光的時候,李老頭便帶著十幾個老頭、老太太來到筆架山公園。他是老年太極拳隊的老師,每天早晨只要不下雨,他們都會到筆架山公園打太極。前幾年冬天,公園里臘梅樹下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死者是電視臺記者[1] ,從那之后,他們就離臘梅樹叢遠(yuǎn)遠(yuǎn)的。對死亡,人們總是心存忌諱。

一條柏油馬路通往筆架山腳下,周末時,路兩邊都會停滿車輛,現(xiàn)在是早晨,人流稀少,只有一輛黑色的商務(wù)車孤零零地停放在一棵三人合抱的樹下。樹旁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那正是他們打太極的地方。

走近汽車的時候,李老頭發(fā)現(xiàn)車門竟然沒鎖,車?yán)飬s沒人,他納悶地多看了幾眼也沒放在心上。來到樹下放好錄音機,他清了一下嗓子,回頭對伙伴們說道:“咱們準(zhǔn)備開始吧?!?/p>

老人家們向草地走去,李老頭也離開了大樹,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了尸體。

因為樹很粗,所以李老頭起初并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他轉(zhuǎn)到樹的側(cè)面,才看到一個人直挺挺地靠著大樹站著。李老頭嚇了一跳剛想斥責(zé),卻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死了。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血流得滿身都是,腳下的土地也被洇紅了。更可怖的是,尸體的嘴巴還被封住了,嘴唇邊還留有膠水的痕跡。

“第三個了。”看著葉振一的尸體,蘇鏡喃喃說道。接到報警后,他立即趕到現(xiàn)場,同事們已經(jīng)把這里封鎖了,李老頭和那些老頭老太太作為證人被留了下來,接受警方的問詢。

葉振一,昨天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今天就暴尸荒野了。他跟葉振一倒沒什么交情,只是認(rèn)識而已。幾年前,《順寧新聞眼》主持人寧子晨被謀殺在直播臺上,蘇鏡為了查出真兇,研究了好幾份串聯(lián)單,葉振一曾經(jīng)做過一條新聞《吉林回應(yīng)松原舞弊事件三個焦點問題》,因為蘇鏡對這新聞很感興趣,所以便記住了葉振一這個名字。印象中,他待人接物總是一團和氣。可是現(xiàn)在,他也遇害了。蘇鏡立即想到昨天說起的殺人游戲,在那場游戲里,葉振一是第三個被殺的。

難道僅僅是殺人游戲嗎?從連恒福到董強,再到葉振一,他們身上還有什么共同點?他們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蘇鏡心里充滿了各種疑惑,這些疑點他必須一個個去求解。他曾經(jīng)想,應(yīng)該不會再有人因為批評報道而殺人了,但是此刻,他有點猶豫了,真的不會了嗎?

樹旁是一輛黑色的豐田RAV4商務(wù)車,車牌顯示這輛車正是葉振一的。車廂里沒有血跡,從其周圍血跡來看,尸體沒有被搬運過,這里肯定是第一現(xiàn)場。車頂落了不少干枯的樹葉,還有幾坨風(fēng)干的鳥糞,這輛車應(yīng)該在這里停了一夜。他晚上跑到筆架山公園干什么?他來見什么人?

邱興華正在給尸體拍照,葉振一像雕塑一樣站著,風(fēng)吹來,樹葉嘩嘩響,他的頭發(fā)亂了,根根直立迎風(fēng)搖擺。蘇鏡湊近尸體審視,他的嘴巴雖然被膠水封住了,中間卻微微露出了一條縫隙。他喃喃地說道:“留條縫隙意味著什么呢?難道還想讓它再說點什么?”

邱興華說道:“老大,你別走火入魔了?!?/p>

蘇鏡搖搖頭,說道:“連恒福和董強的嘴被封得很嚴(yán)實,但是他的嘴卻露了一條縫,這絕對不是巧合,兇手肯定想傳達(dá)什么特別的信息?!?/p>

邱興華眨眨眼,覺得蘇鏡真的走火入魔了。

葉振一的右手緊緊握著,這引起了蘇鏡的興趣,他蹲下來看個仔細(xì),發(fā)現(xiàn)他的手里抓了一把頭發(fā)。邱興華也看到了,高興地說道:“太好了,兇手留下了物證?!?/p>

在停尸房,姚盼香見到了老公,她忍了半天終于號啕大哭起來。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這么快就陰陽兩隔,就在幾小時前,一家三口還在共享天倫之樂;幾天前,老公還說準(zhǔn)備帶一家人去云南西雙版納旅游;一個月前,他捧著一束鮮花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公司祝她生日快樂;三個月前,他燒排骨燒煳了弄得家里烏煙瘴氣;一年前的情人節(jié),他忘記買花了,于是跟兒子一起給她按摩;三年前,他摸著自己的“地中?!闭f,我也開始有智慧了,因為智慧的腦袋是不長毛的;四年前,她剛生完孩子,他每天都給她煲湯,而且生怕她產(chǎn)后抑郁,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改廣告詞:“今天,你抑郁了嗎?”七年前,他稍顯拘謹(jǐn)?shù)刈谒媲?,她同樣心懷忐忑又充滿期待,那是他們第一次經(jīng)人介紹見面,那天晚上,她收到了他的第一條短信:“你覺得我這人怎么樣?我覺得你挺好的?!笔盏蕉绦?,她就笑了,這個男人好直接啊,直接得非??蓯邸?/p>

如今呢?姚盼香淚眼婆娑,她真想撲到老公身上痛哭一場,但是一個女警把她攔住了。蘇鏡將她請到會議室,等她情緒漸漸穩(wěn)定了,才問道:“你知道昨天晚上葉振一要見誰嗎?”

“不知道,”姚盼香啜泣著說道,“他說要去采訪?!?/p>

“采訪什么?”

“環(huán)保局一次執(zhí)法活動,查處偷排污水的企業(yè),”說著說著,姚盼香又哭了起來,“怎么回事啊?到底是誰干的?他本來還說今天要去4S店修車呢,怎么就突然被人殺了呢?”

“他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

姚盼香沉重地?fù)u搖頭:“沒有,他為人很和氣的,從來沒跟人紅過臉?!?/p>

蘇鏡倒是想起來,在《順寧新聞眼》,每個人都跟副制片連恒福吵過架,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葉振一。也許,工作上的很多事情,他并沒有告訴老婆。

姚盼香繼續(xù)說道:“我也告訴過他很多次,不要去作批評報道,那都是得罪人的事,可他偏不聽,說什么不作批評報道的記者不是真正的記者?!?/p>

“他作過什么批評報道?”

“小區(qū)物業(yè)糾紛,違法建筑從六層樓擴建到三十四層,公交車尾氣超標(biāo),藍(lán)牌車非法營運,反正很多。蘇警官,你說他會不會就是因為作批評報道得罪人了?前幾年,他們欄目組幾個記者不就是因為這事被人殺了嗎?”

“這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您也節(jié)哀?!?/p>

姚盼香又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跟兒子說?!?/p>

“先跟孩子說爸爸出差了吧?!碧K鏡也忍不住眼眶濕潤了。



[1]?此事見《殺人游戲之皮下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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