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蕾畢竟還帶著點孩子氣，她好奇地一會兒摸摸茶幾，一會兒看看電視機，叫道：“哇，這么大！”再不就是跑進臥室里拍拍枕頭，試試床的柔軟度，不時還好奇地問他：這張桌子多少錢？那個燈是貝殼做的嗎？

“怎么你們家一點小擺設都沒有？”周敏蕾轉(zhuǎn)了一圈后發(fā)出疑問。

“什么小擺設？”

“呃，就是一些家飾品啊，瓶瓶罐罐類的，也可以是絨毛玩具熊什么的……你去吳珊家看看就知道了?！敝苊衾俚贸鼋Y(jié)論：

“這房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覺太冷了點。”

“那你看著添一點小玩意嘍。”鐘宇杰無可無不可。周敏蕾卻堅定了信心，余心一是那種看著漂亮，相處起來就覺得沒女人氣的女人。

這個想法使得她覺得有勝利感，她于是快樂地跑去洗澡。

一個女人在自己的房間里跑來跑去，她的舉動使得這屋子充滿了生氣——在周敏蕾洗澡的時候，鐘宇杰歪倒在沙發(fā)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他很久沒有聽到衛(wèi)生間里傳來的水聲，很久沒有聞到沐浴露的香氣了，這才是正常的美好的家庭生活啊！他大有成就感和幸福感。許濤還是對的，到底是過來人。自己總算解決了眼下的麻煩，至于以后的事兒以后再想。重要的是這一刻勾起了他久違的感動。

周敏蕾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她披著他的浴袍，過于寬大的浴袍使得她像一個玩具娃娃，鐘宇杰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周敏蕾嬌嗔地瞪他一眼，“我沒那樣的衣服。我住的地方?jīng)]熱水器，洗澡還要自己燒水。”

“那你盡管洗，”鐘宇杰看著周敏蕾露出的雙腿，白白的，他開始撫摸她的腰身，隔著寬大的浴袍，“以后想怎么洗就怎么洗?！?/p>

“我頭發(fā)還沒干呢?！彼脑∨蹘ё铀砷_了，她掙扎著，“給人看到了多不好?！?/p>

“看到就看到。”鐘宇杰理直氣壯，“難道我不能跟我的老婆親熱？”

這句話乖乖地封住了周敏蕾的嘴。鐘宇杰一下打橫把周敏蕾抱起，往臥室走去……

余心一無法忘記這個黎明，她忽然就睜開了眼睛，好像從一個舒適的夢中走了出來。她看著窗簾上的白光，固執(zhí)地停留在那兒，積攢著力量，為的是讓整個天都亮起來。

她當然知道，昨天晚上樓下發(fā)生過什么，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她一直睡不著，她的思維就像一輛方向失靈的汽車，東一下西一下到處亂撞過去，但每一次都給狠狠地彈回來，帶給她一陣比一陣更強烈的窒息感。沒有一個思路是通暢的，能讓她說服自己。奇怪的是她只有一次想到了周敏蕾，更多的煩躁和不安是沖向前夫的。

就這樣一直到夜里一點多，她洗洗臉，關了燈躺在床上，盡管她一點睡意也沒有。她想：“我必須睡覺，因為明天我得去上班。醫(yī)生不同于別的職業(yè)，醫(yī)生必須得睡覺?！?/p>

醫(yī)生余心一只睡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她卻一點兒不困，毫無倦意。腦袋里不停地闖進各式想法，但每個想法都像性急的過客，又匆匆離開她。她有很輕微的頭疼，于是特地經(jīng)過一下小區(qū)的公園。

清晨的公園是老人的世界，他們各自占據(jù)著自己的老地方，通過不同的方法鍛煉著自己已經(jīng)老朽的身體，那勁頭比從前工作還認真。一個胖胖的老婦，雙手吊在一棵槐樹杈上，雙腿不停地伸屈，嘴里還發(fā)出“嗨嗨”的聲音。

余心一從她身旁經(jīng)過的時候，感到莫大的悲哀。但她說不好這悲哀是對樹的，還是對那老婦的，也許是對自己的？“我畢竟不年輕了，我總有一天，會像樓下的人一樣開始晚年生活，難道我就要這樣一直過下去？”她想。這個想法使得她的心情比昨天更壞了。

余心一走進門診室的時候，夜班大夫正在洗手，他是一個喜歡抽煙的大夫，離老遠就能聞出他身上的煙味兒來，但這個時候，余心一不討厭煙味，她不討厭任何陌生的味道，因為它們告訴她，她是在一個“新”環(huán)境，而不是在自己的家里。

“怎么樣？”余心一問夜班大夫。

“糟糕透了?！贝蠓蚩嘈α艘幌拢皫缀跻灰箾]睡，門診一個接著一個。兩個住院，三個回家。”

余心一笑笑，已經(jīng)處置過的病人和她沒有什么關系了。

“希望你運氣好，門診這東西邪門著呢，晚上一忙白天準忙?！贝蠓蛳赐炅耸?，“哎，你臉色怎么那么難看？沒睡好？”

“沒什么?！庇嘈囊坏那榫w一下低落下去，連開玩笑的心情也沒有了。

“那行，我走了?！贝蠓蜃吡顺鋈ィ嘈囊坏乃季w又飄回了昨天晚上……早上，她起來的時候，樓下還是寂靜的，想必是“春眠不覺曉”吧！她想，在這樣的關系里，也許只有她是沒有保護的。

她機械地換好衣服，坐下來，看著桌子上的各種處方箋和化驗單，腦袋里一片空白。那些白晃晃的紙片在她的注視下突然有些變形，好像離她很遠，她甚至擔心伸手再也夠不到它們，雖然她一直在盯著它們看。于是，她站起來湊近窗口。 　　

窗外是陰天，是醫(yī)院后院的草坪，有患者在那兒經(jīng)過，也有人坐在草坪旁邊的白色鐵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