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蕾終于明白，又一件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了。一邊的人都停下了正在翻找的衣服，齊齊將發(fā)亮的眼神投向她，有幾秒鐘她徹底懵了，不知怎么辦好。黃頭發(fā)還在氣勢洶洶地數(shù)落：“我剛才還喊了你干嗎動我衣服，你沒回答！”

“誰動你衣服了？”周敏蕾反應過來，“既然見到我翻口袋，干嗎不上前把我逮個正著？干嗎等我買完了衣服才拉住我？”

一時間，有人哄笑，周敏蕾抬起腳，心想就算遇到個神經(jīng)病，自己這一下也戧得她可以了?？墒撬瞬呸D過去，包就被黃頭發(fā)一把拽?。骸鞍寻o我看看！”

“你這人怎么不講理？”周敏蕾被黃頭發(fā)拽著出了門，她往前走，黃頭發(fā)拽著她的包倒退著走，上臺階時差點仰面栽倒下去，周敏蕾扶住了她，心想鬧出人命來可不好玩。黃頭發(fā)一點沒有感激，還在不住念叨：“我看好了一條褲子，一摸口袋里的50塊錢不見了，你說你長得也不錯，干嗎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呢？”

“我一個月工資三千多，我為什么要偷你這點錢？”周敏蕾怒火中燒，“不對，你剛才說的是60！”

“對?！秉S頭發(fā)咯噔一下，接著說，“一張50的，一張10塊的！”

周敏蕾覺得自己長這么大，除了小時候表妹說她是丑八怪那次打過表妹一耳光外，從沒有動過手，但女人的這句話讓她忍無可忍有了要打人的沖動。她舉起手，巴掌還在空中，黃頭發(fā)女人一聲尖叫：“打人了啊，偷東西還打人！

周敏蕾的巴掌停在了空中，猶豫了半秒，但還是落了下去——聲音沉悶。她沒有打人的足夠勇氣，僅僅有了咬牙切齒的冤屈?；蛘哒f是委屈——這一個下午發(fā)生的事情，使得她心滋生出無以言說的陰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為什么所有的倒霉事情都集中在這一天發(fā)生了？該死的黃頭發(fā)，該死的圍觀的人，該死的格子鋪，還有，該死的鐘宇杰！

她自然地想到了他，可是那一點自尊讓她不想給他電話，沒有你我也可以應付！她想著，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電話是撥給一些男人的。有相親認識的，也有沾親帶故混熟了對她流露過那么點意思的，可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情，就是只要我有，只要你要”的小王，竟然哈哈大笑。

“今天是不是愚人節(jié)吧？小周，別玩了?！?/p>

“……”

另一人反應更是離譜：“什么？你……你沒偷吧？”

周敏蕾氣得啪地摔了電話。最后只能打給鐘宇杰求助。當他趕來的時候，她“哇”一聲哭了。他問清楚后，先幫她打了110，然后陪著她一起進了派出所。警車呼嘯而來的時候，她還在止不住地抽噎。在眼淚中她竟然不合時宜地想起鐘宇杰和她的一段對話。

“你不是本地人？”

“嗯?！?/p>

“工作很久了？……打算留在我們這里？”

當時她對他語氣中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優(yōu)越感和自以為是感到不滿。什么叫“我們這里”？在S城人看來，任何一個外地女孩到這里來都是想要淘金，或者就是嫁個S城男人定居下來?？社娪罱苡植皇荢城人，除了多了一個戶口外，說穿了和自己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南飄兒”。而戶口要來做什么用？又不是八十年代買糧票！切。她想著，就頂了他一句：

“我可沒你那么能，買不起房子，只有珍惜生命，遠離北上廣啊！”

“房子我買得早，現(xiàn)在是和前妻一人一半，我想，吳珊應該跟你說了?！彼肓讼?，這樣說。她倒不好意思了，他這算是什么？是炫耀，還是感慨？或者是……對自己委婉地表達什么？這么一想她就臉紅了。不說話。

他看她不說話，也就跟著沉默。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見過三次面了，應酬的時候獻殷勤的話，該說的都說完了，戀愛時候千百次講不厭聽不膩的話，還不到說的程度。這一冷場，兩人都覺得有點尷尬起來。還是他自然地解了圍：

“我小的時候，老家天井里有兩棵百年的槐樹，我常常發(fā)現(xiàn)樹上成群聒噪的麻雀會忽然一聲不響，等一會兒又突然一起叫起來，人說話的時候也會有這種現(xiàn)象?！彼粗嗌儆悬c尷尬的表情，溫厚地笑著。

——就在這一瞬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喜歡這個男人了。因為他給了她一種類似歸屬感的安定和溫暖。

就像今天，就像現(xiàn)在。這種感覺來得更強烈了，盡管這安定和溫暖非得在派出所這種地方爆發(fā)，但終究是她想要的安定和溫暖，并且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希望這安定和溫暖繼續(xù)下去。

為此她迅速找到了新的心理平衡：“就算他對不起我吧，下午我也鬧得他也丟光面子了。男人最丟不起的是面子……我好傻啊！”她下了結論。“為什么我會這樣的？”她忽然想起在一篇小說里讀到過的句子——

當一個女人急著要嫁人的時候，她就會變得無可救藥地愚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