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他就在城里。有記者攔在通途大廈門前,問他正谷的遺囑糾紛是否會影響他和正谷的合作,據(jù)報道,他十分和藹地說了一句話:不知道,等將來再說。笑容可親,于是,新聞下面出來一堆花癡的評論。
谷雨未看著那張笑得既含蓄又有分寸的照片,單從外貌上講,鹿鳴的確長得不難看,頗有些玉樹臨風(fēng)的意思。但這張臉,始終無法讓她感到愉悅。因為總是會提醒她很多東西,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拖入這個局中。他似乎對自己有恨意,難道是因為父親以前和他有過過節(jié)?
她恨自己輕率。
谷雨未沒有再去通途,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他不插手,但她不知道他何以轉(zhuǎn)變得這么快。她也記得,鹿鳴曾說過,她的遺囑必須行使,否則他將無法從正谷退出來。她記得這一點,但有時,她很懷疑。
被暴風(fēng)托起來的感覺就是,無論如何,你確知你終有被摔下來的一日。確知之后,反倒不那么慌。她守?zé)o可守,因此,不會再守。無非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dāng)一切都不可控的時候,反倒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被動等待。反正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就是現(xiàn)在。
所以,當(dāng)潮水一樣的來電卷來時,谷雨未極其冷靜地說:“如果有人要質(zhì)疑,我奉陪到底?!?/p>
她仍舊用著那個VERTU的手機,因為她發(fā)現(xiàn),從鹿鳴家回來時,她忘了把自己的電話帶回來。既然手機本身的象征意義對她已經(jīng)無所謂,那用或不用,不是問題。他要這個尖兒,她就讓一步給他,她現(xiàn)在的目的就是一個,正谷。
谷雨未愈發(fā)地沉默了。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開會,工作一絲不少。大學(xué)相對還寬松些,雖然背后有人議論,但還沒有無聊到當(dāng)面難為她的地步。她自我安慰地這么想。
出版社的編輯來電話,說是書的小樣已經(jīng)出來了,讓她有時間出來看看。
谷雨未猶豫了下,專欄已經(jīng)是許久不寫了,她還對得起“花濃”這個名字嗎?她害怕,如果讓人揭出來,那會怎么樣?
于是她說:“不用了,鐘編輯,你看著做好了。”
“那怎么能?”鐘編輯說,“既然做一本書,就要好好做。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我把書寄到你那里,讓你提提意見?!?/p>
谷雨未很想說,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終究止住了沒說。
第二天下午,谷雨未開車出來。她和鐘編輯約的是二十六院街。出來的時間有些早,她也想轉(zhuǎn)一轉(zhuǎn)。夏天,街上的人并不多,白花花的太陽。她開著車,漫無目的,在一個十字路口,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一輛眼熟的車子。
大腦的記憶轉(zhuǎn)了起來,她握緊方向盤,決定跟上去。
那輛車子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一家會所前。車停住,谷維天走了下來。谷雨未猶豫了一下,也把車停下,再進去時,谷維天已經(jīng)沒了蹤影。
她懷著試試看的心理走到總臺,剛要張嘴,有一個男人先在她前面發(fā)問:“請問,谷先生訂在了哪里?”
谷雨未一回頭,說話男人的身后,還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外國人。
谷雨未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離開總臺,拿出手機按了按,心里卻緊張得要命。服務(wù)員報了房號后,幾個人就上樓。谷雨未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退了出來。
鐘編輯很熱情,書做得很認(rèn)真,也很雅致。暗綠色的紋紙書面,上面兩個毛筆字:濃情。拿在手里,谷雨未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那樣的生活,不知自己以后還能不能有。
鐘編輯問有沒有什么意見,谷雨未心里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沒有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無論知道或不知道,就這樣吧。書不是她抄的,難道,她作為一個人,寫書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嗎?
谷雨未告別了編輯,重新回到車?yán)?。她想了一下,在車?yán)飺芰寺锅Q的電話。
“喂?”是他清冷的聲音。
“你在哪兒?”
鹿鳴似乎說話有些不方便,“有事嗎?”
“哦,沒有?!彼龗炝?。然后發(fā)動了車子,直接回了家。
網(wǎng)上有人笑正谷,說遺囑之事像個吊死鬼,碰一碰,露個頭,然后就縮回去,像是從來沒有這件事。但誰都知道,那個丑陋的蛹里,是有一只看相十分丑陋的肉蟲的。也許,還不止一只。
鹿鳴也很沉得住氣,從來不和谷雨未提遺囑之事,仿佛他自己都忘了。但谷雨未知道,鹿鳴說過的事,絕對不會。他不提,只有一個原因,他在挖坑,玩陰謀。
隨著遺產(chǎn)事件的升級,哲學(xué)這種本來是翹科重點的課突然人多了起來。有些學(xué)生在下面偷偷地用手機拍照,谷雨未剛開始還制止,后來索性也不管了。
她管得了一個,又怎么能管得了許多個?
她的生活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平靜,即便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學(xué)校門口和家門口都有人盯梢的時候,可是走到哪里都有異樣的目光的生活,還是讓她漸覺壓力。
一天又一天,她就在屋子里。世界仿佛突然變小了,小到只有屋子。她不想出門,厭惡外面的世界,也厭惡人。
終于,有一天,林瀟娜殺上門來。
“你在家干什么?”林瀟娜穿得很運動,短袖T恤加運動褲。
“練瑜伽。”谷雨未說得輕描淡寫,然后看了眼桌上放著的亂七八糟的碗,有些愧疚地說,“不好意思,屋子里有些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