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和分針能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是因為它們被限制了。
而人卻有太多的自由。
事實上,辛彤正在清點記憶。
20歲,是辛彤的記憶里最灰色的一年。翻開當年的卡通日記,整篇里都是“郁悶”、“辛苦”和“迷惘”,整篇里都是流著淚畫的潦草漫畫。悲傷和隱忍就像兩根相互纏繞的水草,把她的生活纏得亂七八糟。
比如這一張,她寫:
大學,就好像有一個夢,你夢了很多年,但是當你終于走進夢境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根本是一個謊言。
但是比這還要可怕的是,你發(fā)現(xiàn),你根本沒法醒來。
不是我喜歡的系,不是我喜歡的課程,不是我喜歡的氛圍,不是,真的不是!
難道,我的將來就是要每天帶著一副撲克臉,在電視上念那些發(fā)大水和失火的消息嗎?
旁邊畫著一個長了撲克臉的公主,裙子上爬滿了枯枝。
比如這一張,她寫:
我覺得,我快要窒息了。
我就像一條擱淺的魚,找不到可以呼吸的水域。
我很想說,我可以離開夢想,但是我更想說:我不想讓夢想離開我。
因為,這是支撐我走下去,唯一、唯一的拐杖了。
我真的快走不動了。
旁邊畫著一個拄著拐杖的小天使,背上卻背著兩個石磨。小天使的臉朝著地,地上積了一小灘淚水。
比如這一張,她寫:
讓那只該死的高跟鞋去見鬼吧!
為什么女人非要讓自己高上幾公分才甘心呢?
天知道,穿高跟鞋走秀多累啊。
今天腳上磨了泡,很疼。
比腳還疼的,是心里。
媽媽說她下崗了。
旁邊畫著一只流淚的高跟鞋,和一顆裂開的長滿了草的心。
20歲那年,辛彤的媽媽下崗了,辛彤不喜歡學播音,卻硬逼著自己考過了普通話的一級乙等;她不喜歡學英語,卻硬逼著自己考過了英語四級;她不喜歡做走秀的模特,卻硬逼著自己參加了當季的校園模特大賽——并不是為了得獎,而是為了得到多賺幾個錢的機會,把媽媽早日接到北京來。
那一年的冬天,她做得最多的是車模,領(lǐng)菲薄的薪水,挨涼進骨頭里的凍。清冷的面色之下,卻掩不掉那顆驕傲而孤單的心。
辛彤的媽媽姓何,是個揚劇演員,年輕的時候嗓子極好,會彈古箏,是辛彤的古箏啟蒙老師。而辛彤的爸爸是個中學教師,教高中語文,從小對辛彤要求極嚴,要求她背詩詞歌賦,還要求她每次考試必須考進班里前十名——不過他在她14歲的時候就因車禍去世了,那一年,他們家里就像天塌了一樣。
何修萍的脾氣很好,會燒一手好菜,但是從來都沒什么主意,從那年開始,辛彤要讀什么書,考什么學,過古箏幾級,去哪里游玩,就基本上都是自己在拿主意。有的時候辛彤甚至想,自己從14歲一下子長大到20歲,從沒擁有過少女歲月的任性和感性,卻遠遠比同齡的女孩堅強、刻苦、有主見,就是拜這么艱辛的生活所賜吧?
有的時候,辛彤也會想,如果沒有在無錫遇到那個導演,自己會在揚州做什么呢?
會像爸爸一樣當個中學教師,還是會像媽媽希望的那樣,做個古箏高手,然后早早地嫁個揚州男人,相夫教子?說不定,真的會有一份很平凡的快樂吧?
可是,她卻選擇了進娛樂圈這樣一條艱辛的路,后來她遇到了張乃立這樣一個執(zhí)著的男子。
年少的時候,誰不曾憧憬過愛情?可是朱辛彤萬萬沒有想到,會在20歲那年,會在那樣一個場合,遇到張乃立這樣一個人。
那天是在一個汽車展上,辛彤站在一部法拉力跑車前面走秀,按照主辦方提供的服裝,穿了一條火辣的橙色低胸迷你裙。展廳里的人非常多,她的車位前卻因為布置得晚了,還不是特別擁擠。
突然有人狂喊她幫忙,辛彤回身一看,是主辦方的顏經(jīng)理,抱著一摞盒子站在她旁邊不遠,他把一份資料掉到地上了,偌大的啤酒肚費力地鼓著,顯然伸不出第三只手來撿。辛彤俯下身剛幫他撿起來,又掉下來一份資料,如此兩次,圍觀的人已經(jīng)口哨一片。辛彤立刻醒悟過來,知道自己被設(shè)計了——他們是在惡意制造她走光,來吸引現(xiàn)場的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