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一會兒,她才拎著皮箱走出來。大廳空無一人,前臺服務(wù)小姐被剛剛過去的喧囂攪得頭昏腦漲,縮到柜臺后邊養(yǎng)神去了,只有壁上5只分別標(biāo)示著紐約、東京、巴黎、格林威治和北京時間的石英鐘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一個高個子男人從角落里走過來。那兒有幾把候客的扶手椅,他剛才面對墻壁坐著,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小寧,你好?!彼?qū)幒缬吧爝^手來。
是他!她不用看就能感覺到是他,而她在這一瞬間真的眼前發(fā)花,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沒能及時伸出手去,她的手臂已化作仙人掌的花莖隨他而去,兩肩之下卻毫無知覺。
成功說:“知道你們市的京劇團來北京演出,從報紙上讀到的,這樣大的舉動,也許會有記者隨團報道,我來碰碰運氣。你瞧,我運氣不錯?!?/p>
他專程來找她,但說得輕描淡寫。他想讓自己顯得輕松,也讓她顯得輕松。
她看清了他的臉,他的眼睛。他也看著她,目光依然銳亮而溫暖。
“你……能不能留下來?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現(xiàn)在是上午10點,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找一家夠情調(diào)的餐館,一起吃午飯,下午3點以前,我可以送你回新城,從新城到北京,有一趟特快列車5點16分開,我必須在晚上7點30分參加一個外事活動,我計算過了,正好趕得上。這樣安排,沒征求你的意見,也不可能事先征求你的意見了,我從報紙上讀到新城京劇團來北京演出的消息,是今天早上,呃,對了,是7點50分。你看,我用了1小時零23分鐘找到你的住處,又用了47分鐘等到你,其中還包括做別的事情占用了一點時間。你,能不能留下來?”
見她沒有回答,他拎起皮箱,他們往外走。她將紅色捷達(dá)的鑰匙交給他,他把皮箱放進(jìn)后備箱內(nèi)。劇團的大汽車鳴笛起程,捷達(dá)跟在后邊。她手握方向盤,緊跟在大汽車后邊,始終沒有回答他的提問。大汽車駛上長安街,捷達(dá)突然向右一拐,拐進(jìn)一條小街。她對他說:“我們?nèi)ツ???/p>
他和她走進(jìn)那家“夠情調(diào)的餐館”時,吧臺上的木鐘正被一只小鳥破門而出,11點整。餐館裝飾得很有情調(diào),四壁鑲嵌著圓木,貼滿了歐洲風(fēng)情畫片,老銹的大鐵釘上掛著幾把電吉他。寧虹影最喜歡的還是這家餐館餐桌的設(shè)置,它們?nèi)吭O(shè)置在高臺上,而中央低淺的部位是一個碩大的舞池,打破了一般餐館用餐與跳舞分開來的常規(guī),客人可以邊吃邊舞,更具有浪漫抒情氣氛。
她透過干紅葡萄酒晶瑩的瑪瑙色望著他。
“你說,用47分鐘在賓館的大廳等我,其中還包括做別的事情占用了一點時間,你做了什么事情?”
“當(dāng)然也與你有關(guān)。我用了大約5分鐘的時間打聽你的姓名,向那些演員。否則我怎么會知道你叫寧虹影,是新城大名鼎鼎的劇評家。小姐,你該不會忘記吧,你甚至連名片都不愿跟我交換?!?/p>
“不,不,不是‘不愿’,是沒顧得上,真的?!?/p>
“是,我理解。那天在雪地里,我也有許多……沒能顧得上……”
“你剛才,在賓館大廳,叫我什么?”
“叫你‘小寧’,不對嗎?我搞錯了,你不姓寧?”
“我姓寧,但很少有人這樣叫我??蜌獾?,叫我寧老師;生疏的,叫我寧虹影;熟識的,就光叫名字,虹影?!帯@個叫法透出一股機關(guān)氣味。你們外交官都這樣稱呼女士嗎?”
笨嘴拙腮,詞不達(dá)意,嘴上在揶揄,心里想說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寧虹影很生自己的氣,她氣得咬住嘴唇,不再開口。
成功不正面回答她的提問,輕輕拍拍她的手背,說你等一等,就走下舞池,樂隊領(lǐng)隊連忙將麥克風(fēng)遞給他。他湊在那人耳邊,低低地說了些什么,演奏停止,吉他和架子鼓手退到一邊,樂隊領(lǐng)隊取出一只薩克斯管。成功站在那人身旁,低著頭,仿佛沉浸在悠遠(yuǎn)的回憶中,許久,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這時,薩克斯管吹奏出的舒緩而憂傷的樂曲漸漸飄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