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主宰

贏你一生 作者:陳力嬌



  
  程九六的媽媽喜歡陸冬梅,主要是因?yàn)殛懚窌雒鏃l。
  
  程九六是女孩兒,陸冬梅也是女孩兒。兩個女孩都是十五歲卻不一樣,程九六嬌生慣養(yǎng),什么也不會做,陸冬梅什么都會做,包括面條。
  
  程九六的媽媽這一天忽然不能做飯了,原因是她的乳房上長了個癤子,癤子出頭后要往出擠膿,擠完膿還要往里塞浸著福爾馬林的黃藥布。
  
  程九六父親的單位離家又遠(yuǎn),中午不回家,程九六怕自己吃不上飯,就把陸冬梅帶回家。
  
  陸冬梅一住進(jìn)程九六的家就不走了,她搟的面條頗得程九六母親的喜歡,程九六的母親從此就什么都指望陸冬梅,端水、遞藥、喂豬、攆鴨,沒有不叫陸冬梅的,而程九六仿佛被她遺忘了。
  
  這一天程九六的母親去醫(yī)院換藥,碰到了陸冬梅的媽媽,程九六的母親就對陸冬梅的媽媽把陸冬梅夸獎了一番,陸冬梅的媽媽就說,你那么喜歡她,就干脆認(rèn)你個干媽得了,我剛好養(yǎng)不過來她。
  
  有陸冬梅媽媽這句話,陸冬梅出入程九六的家就更隨便了。
  
  時間在人們的苦樂不均中不自覺地過去,白云蒼狗間程九六和陸冬梅都趕上頭一年恢復(fù)高考,陸冬梅考大學(xué)當(dāng)然是沒問題,陸冬梅能吃苦,頭腦雖不及程九六聰慧,但韌勁兒卻比程九六強(qiáng)。
  
  可是程九六面臨的問題就大了,程九六的胳膊先天有點(diǎn)毛病,左臂比右臂短許多,手也小許多,胳膊也細(xì)許多,其實(shí)一句話,就是程九六的胳膊一只是五歲時的,另一只才符合她現(xiàn)在的年齡。頭一年恢復(fù)高考身體檢查又十分嚴(yán)格,程九六帶著這種壓力哪能考好,結(jié)果就不出意料地落榜了。
  
  陸冬梅考取了,卻是個不太好的專科學(xué)校。
  
  陸冬梅臨上大學(xué)前又到程九六家搟面條了,這時候程九六正萬念俱灰,整天以淚洗面。陸冬梅就勸程九六,你就認(rèn)了吧,你自己想一想,國家哪能拿錢培養(yǎng)一個不健全的人?你就是考第一又有什么用?還不是和現(xiàn)在一樣?
  
  程九六說,我學(xué)習(xí)比你好,你都考上了,我為什么就不能考上,我說什么也要再念一年,我分?jǐn)?shù)夠了,高校就是不要我,我也心甘情愿了。
  
  陸冬梅說,你非鉆那牛角尖干什么?你心甘又能怎么樣?情愿又能怎么樣?國家該不要你還是不要你,你能把國家怎么樣?是國家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你不如找點(diǎn)能干的活兒,幫你媽養(yǎng)養(yǎng)你的弟弟妹妹。
  
  這時她們誰也沒注意,程九六的媽媽一直在偷聽她們的談話,程九六的媽媽這時就情緒激昂,她說,你看人家陸冬梅,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幫大人分憂,你看你,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知不知道仨多倆少?一樣吃五谷雜糧的,人家怎么想你怎么想?矬巴子永遠(yuǎn)夠不著天你不懂呀?真是的,越活越?jīng)]滋味了!
  
  程九六的媽媽說這話時乳房隱隱作痛,這是她那年有病做下的病根兒。乳房一痛她就心煩,于是她就把手中的水瓢咣的一聲扔在缸蓋上,嚇了陸冬梅和程九六誰也不敢做聲,陸冬梅這時就努努嘴示意程九六,就這樣吧。
  
  程九六就只得這樣了。
  
  春去冬來,一年過去,二年過去,三年也過去了。這一年教育制度改革了,殘疾人也可以破格錄取了,可是這時的程九六已經(jīng)幫母親維持家業(yè),在被服廠做棉衣三個冬秋了,她把所學(xué)的那點(diǎn)課程忘得差不多了。
  
  程九六聽到這個消息張著嘴想哭,張著張著又哭不出來了,這時她猛然想起陸冬梅,陸冬梅已經(jīng)三年沒有回家了,抑或回家也不到她這里來了,她們家已經(jīng)三年沒有吃到陸冬梅搟的面條了。
  
  第二天,程九六特意到陸冬梅家里去了一次,陸冬梅的媽媽告訴她,陸冬梅在大城市結(jié)婚了,生了孩子,生活富得就像地底下流淌的石油。
  
  這以后程九六在困頓痛苦中度過了后半生,盡管她常常想起陸冬梅,卻始終再沒有見到陸冬梅,她這才明白,陸冬梅不僅僅是陸冬梅,陸冬梅是她生命道路中的一塊石碑,一座高山,一次地震后的殘骸,一次海嘯后的余生。
  
  從那以后程九六多出一個毛病,就是再也不能吃面條,不管怎樣好吃的面條,她一見就反胃,就是沒有吃的欲望了。程九六的丈夫和兒子如果想吃面條,都是去飯店里悄悄地小吃一頓。
  
  程九六的丈夫有一天忽發(fā)奇想,覺得程九六不會對面條真就過敏吧,就在程九六的口服藥里做了手腳,程九六那幾天頸椎痛,丈夫去醫(yī)生那里給她配了一些藥面兒,順便把生掛面掰粹了放在了藥面兒里。
  
  程九六不明就里,就吃了,吃了也沒什么反應(yīng),壞就壞在程九六的兒子身上,程九六的兒子見母親沒什么毛病,不吃面條不過是精神上的禁忌,就開玩笑似的告訴了程九六,誰知程九六一聽,口中就像掀起一股噴泉,把污穢噴了兒子一臉,之后又跑向衛(wèi)生間,在里面足足折騰了半小時。
  
  程九六的丈夫在收拾衛(wèi)生間時發(fā)現(xiàn),被程九六吐在便池里的,竟是鮮紅的血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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