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歸塵看著腳下,只覺得百里景洪聲音飄忽,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遠(yuǎn)在天邊。其實那些話他都沒聽進去,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空白中有一勾屋檐,一個搖晃著雙腿的影子坐在巨大的落日中。
“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的事,世子將來返回北陸,再要迎娶北陸新人,也是常理,”百里景洪說得悠然,卻沒有留一絲余地,“此事本公已有打算,世子不必推辭!”
呂歸塵沒有回答。一瞬間他呆了傻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長大了,十七歲了,不再是個孩子。有些東西長大了就會失掉的,一生一世都再找不回來。
“這件事來得突然,本公也明白你現(xiàn)在心里沒有著落。不過男兒大婚,終究是喜事。本公為你選婦,一定是下唐乃至整個東陸帝朝第一等的名門仕女,顏色才華都不會令世子失望。改日世子親眼見到,一定喜歡?!?/p>
“歸塵……”呂歸塵抬起頭,眼神空洞。
“不必說了,”百里景洪猛地?fù)]手,“這一步,不光是為了世子,也是為了成就我們兩國血脈之親,以后世子不但是青陽的主君,還是我下唐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其中的輕重得失,世子自己決斷。送世子下去歇息!”
“世子請!”書房外的內(nèi)監(jiān)疾步走進書房,站在呂歸塵面前阻隔了他看向百里景洪的視線。
百里景洪背著雙手轉(zhuǎn)過身去,面對緙絲屏風(fēng),不再說話。
呂歸塵看著內(nèi)監(jiān)那張肥白的、帶著假笑的臉,呆了許久,默默地起身,向著國主的背影長拜。內(nèi)監(jiān)提過一盞風(fēng)燈,引他從側(cè)門小步而出。百里景洪緩步走到側(cè)門邊,冷眼望著呂歸塵遠(yuǎn)去的背影。宮中的步道很寬,這個少年獨自行走,他的寬袍被風(fēng)吹了起來,背影顯得有些單薄。
百里景洪心里微微一動。
他嘆了一口氣,對著呂歸塵的背影高聲說:“事到如今,也不必瞞著世子了。根據(jù)我們的情報,世子的父親呂嵩殿下已經(jīng)在去年的冬天去世,只是隱瞞了消息,尚未發(fā)喪?!?/p>
此時此刻,宮殿上空的一聲雁唳橫過,呂歸塵猛地轉(zhuǎn)身。
他覺得那句話自己曾在夢里聽見,他還記得前些天一個午后他小睡,朦朦朧朧的覺得床頭坐著一個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父親。他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極小極小的時候,父親的身形比起他來太高大了,他要努力夠著才能拉到他的手,父親溫暖的手。然后他們就在南淮的街頭走過,漫步在一片光明里面,周圍的一切都被光暈得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是父親的手。
魂兮歸來……他想到路夫子曾教他這個詞。那個人的魂歸來的時候,其實他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離開。
他覺得一股濃重的甜腥味從心里一直涌了上來,從鼻孔和嘴里直噴了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內(nèi)監(jiān)們抬著昏迷的呂歸塵,急匆匆地去了。百里景洪一直在門邊,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步道盡頭,才返身回到書房。他并不為呂歸塵的暈倒緊張,自始至終也只是在那里默默地看著,但他心里煩躁,父親的喪訊對這個少年居然有這么大的影響,這讓他有種感覺,覺得這少年心里其實有很多事,以后談條件只怕還要費很多周折。
緙絲屏風(fēng)后的人已經(jīng)走出來,靜靜地候在臺階下,淡褐色的臉上滿是刀削斧劈般的痕跡,四尺長的貔貅刀懸掛在腰間。那是下唐三軍統(tǒng)帥拓跋山月。
“國主為什么忽然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