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納蘭性德《人生若只如初見》
大紅的幔布拉開,胡琴、弦索、鑼鼓,聲聲鏗然,徐徐流淌。我陷入這出折子戲。
一場戲開幕了,華麗的戲服亂花迷眼,一對鳳尾眸子細抹著水紅胭脂,精致的油彩哀艷欲絕。落淚的戲子在臺上,細碎的水步靈動,低眉轉眼,揮手舞袖,把自己的情投入別人的故事。錯愛的演繹,卻迷失了自己。
眉梢入鬢的是他,白衫如雪,儒冠似亭,轉身,叫:“胤天,胤天……”聲聲斷腸,字字泣血。不能免俗的生離死別,唱盡人生的含恨不如意。
胤天,胤天,是誰在叫我,是誰在我耳畔輕輕吹氣?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我輕抬蓮步,一腳腳,踩在云端里。伸出手,蘭花指哆哆嗦嗦,游移不定,拉住衫角,淚水滾落:“傾寒……”剎那間,一切都散去,片刻成空,偌大的戲臺只剩我一人……
夢驀然驚醒,心里一片虛空,我茫然抬頭,原來我從來就不曾抓住。我的淚,散落在風中,耳畔仿佛依然有人叫:“胤天,胤天……”
我叫胤天,生于官宦人家,從小伶俐乖巧,深得爹娘的疼愛。終日養(yǎng)在深閨,潛心鉆詣琴、棋、茶、賦,又擅于女紅、書畫。待到年方十八時,已是對鏡描眉、臨窗撫琴的絕色女子,正處在情竇初開、嫁衣將披的韶光,求親的人早已踏破門檻。
月圓十五花燈夜,我和丫鬟主仆二人悄悄溜出府邸。繁華喧囂的街市上到處張燈結彩,流光四溢,熙熙攘攘的人群深處,人聲鼎沸。我和丫鬟一路觀著彩燈,一路隨著涌動的人群往前走。
天氣總是變化無常,剛才還明朗的夜空,轉眼已是陰云密布,瞬息間,下起傾盆大雨。剛在胭脂攤上買了水粉回走,面對突如其來的暴雨,我驚慌失措,和丫鬟急尋近處的屋檐避起雨來。而那屋檐下,早已擠滿了避雨的游人。
我忙用袖子擦著滿是雨水的臉頰,正在狼狽不堪之際,只見一方羅帕遞將過來:“擦拭一下雨水。”猛抬頭,卻見貌似潘安,眉如遠山,眼若清泉的公子盈盈然笑對。愛慕、柔情、憐惜在他眼中肆溢。我嫣然一笑,接過羅帕細細擦試,暗中卻上下打量起這公子來,但見他身著青布素衣,一副氣宇昂然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少女情竇的愛慕,悄悄泛濫。
雨漸漸地停了,避雨的人群紛紛散去,我和丫鬟匆匆踏上返程。臨行前回首,朝那公子站立的角落看了一眼,而公子也正抬起頭,眼神,不經意間撞到一起,我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在剎那間游離到九宵云外,羞澀地急忙收回目光。
雕樓畫棟的樓閣深處,透過清香的桃木窗扉,那彌漫著幽香精致的深閨,昏黃的燈影盡頭,暗香拂過處,簾影搖曳,珠幔欲舞,我輕搖絹扇,微撥著欲將耗枯的燈芯,不經意間,一絲悵惘的神情驀然躍上臉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嘆息聲伴隨著裊裊檀香,無助地曼延開去。
在燭影搖紅,夜不成寐的晚上,青銅鏡里,情遣憂人瘦,薄酒單衣,夢里還留君意,莫名的情愫向誰言吐?那眉如遠山,眼若清泉的男子顏容,久久揮之不去。我知道,自己今生必定與他結下不解之緣。在日以繼夜的相思煎熬下,我日漸形槁,身猶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