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日報上便登出周家小姐與錦繡坊一名戲子糾纏的花邊新聞，上海灘的街頭巷尾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我深深知道，自己雖是傾動上海的頭牌花旦，卻也不過是下九流的優(yōu)伶，怎能和家族顯赫的周家小姐相比？
　　
　　翌日，子夜時分，我卸了梳妝回房，起身關(guān)窗的一刻，瞥見對面廂房師兄屋內(nèi)有燈影，起身走出，抬手輕觸開門扉，只見屋內(nèi)地上到處是摔破的酒杯殘盅。道雨已醉得不成樣子，眼里噙著淚，我上前去奪他手中的酒，拉扯間卻被他潑了滿身，才穿上身的一件白色錦緞便服污上了點點黃漬，還顧不得擦拭，就見他低低地哭出聲來：“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怎能和富家女相匹配？我真是癡心妄想?！?br>　　
　　我伸手摸他的臉，摸到的卻是淚水?！鞍?，你們地位懸殊，何苦一顆真心地捧出去，去要個什么圓滿的結(jié)局。師兄，那原本就是你不該去愛的?！彼硌垭鼥V，眷戀不已的赫然是另一個女子的身影。我依舊聽得道雨的續(xù)續(xù)追憶，說著他和靜汝相識、相愛，到后來她爹娘的反對，還說著靜汝于他，是終生的迷夢。突然，我淚涌如泉。他伸出雙手將我攬進(jìn)懷里，喃喃醉語。從沒想過，靠在心儀男子懷里居然是如此醉人，夜深邃，不覺為這夢沉醉，流連忘返。
　　
　　睜眼時，天已大亮。陽光照進(jìn)來，環(huán)顧四周，房內(nèi)已空一人，方木桌上靜靜放著一張白紙，我急急穿理好衣服下床，展開素紙上面寫著：師妹，原諒我昨天的酒醉，昨夜的事就當(dāng)成一場夢。忘記吧！看罷，惆悵從心中彌漫開來，揪心的疼，轉(zhuǎn)身沖出了門。街道上車水馬龍，鼎沸喧囂，我心神恍惚地走著，卻被突然的一聲貫徹長街的剎車聲給呆立在原地。慢慢蹲下去，十指掩面，淚，崩潰決堤。
　　
　　接下來的幾日，我稱病歇息，茶飯不思，睡難安寢，已然形銷骨立。此時，我正斜倚在木窗邊發(fā)呆。門簾掀動，我轉(zhuǎn)過身看到道雨走進(jìn)來?！皫熋?，你憔悴不少。”我尷尬地笑了。道雨從懷里掏出一根金步搖，淡淡笑著說：“嫣紅，我想清楚了，你嫁給我吧！這支步搖是我娘當(dāng)年惟一留給我的，囑咐我要世代地傳下去，算是我和你的定親信物。”我接過那根金步搖，雕花云雀的模樣，雀頭下墜著一顆小小的紅玉石，搖啊，搖啊，搖得心頭不知怎的泛起了一絲的寒意，我立地而僵，抬眼看了看他。他眼神迷離飄渺，似乎背負(fù)著一個無可奈何的長久，我的心突然疼了起來，握著金步搖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彼時夏至，我摸著漸漸地隆了起來的小腹，為了流言蜚語，為了周圍人的口舌，我堅持出演著每一場戲。今夜，唱的是一出《游園驚夢》，海報已經(jīng)貼的鋪天蓋地。
　　
　　未開場時，我在后臺化裝間里，突然感覺小腹劇痛，忍不住低了頭彎了腰，蔻丹的指甲痛得掐進(jìn)雕花紅木椅把手里。只隱約聽見聲音在耳邊繚繞不休：“一邊兒燕喃喃軟又甜，一邊兒鶯嚦嚦脆又圓。一邊蝶飛舞，往來在花叢間。一邊蜂兒逐趁，眼花繚亂。一邊紅桃呈艷，一邊綠柳垂線，似這等萬紫千紅，齊裝點……”
　　
　　閉上眼，尤聽得鑼鼓緊了又慢，慢了又緊，前臺人高高低低唱的峰回路轉(zhuǎn)。許多人開始圍過來看我?！绑憷习?，你怎么了？”“筱老板，筱老板……”我汗水淋漓艱難地直起身來說：“我……我沒事?！痹捯粑绰?，腹部的絞痛聚于眉底，只覺得人影重重壓過來，一個趔趄，雙眸溘然模糊，身體一時不穩(wěn)，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