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得快。不過是半袋煙的功夫，已經(jīng)翻翻卷卷地推過了天頂，把近晚時分燦爛的天光都吞噬了進(jìn)去。海面上幾乎瞬間黯淡下來，白茫茫的盡是霧氣。
　　
　　森冷的海風(fēng)在動蕩的舢板間打著轉(zhuǎn)，戴禮庭手里的這一袋煙就總也點(diǎn)不起來，他用膝蓋夾住櫓，惱火地用力在艙板上敲打白銅煙鍋。當(dāng)手中的火煤再次被吹滅時，他忽然惦念起那個老躲在斗篷里的家伙來。“要是蘭子詠在船上就好了?！贝鞫Y庭認(rèn)命地放下了煙槍，把雙手都放在了櫓把上。
　　
　　他抬頭望了眼博上的燈塔，清了清嗓子，對船上的三個兵說：“都快點(diǎn)兒吧，收了這兩籠也該回去了?！?br>　　
　　城守們都忙，或是趴在船邊看水色，或是一把一把地收著麻索。船頭收著索的那個膀大腰圓的兵聽戴禮庭這么說，倒把手里的麻索給放下了。“庭哥，”他嬉皮笑臉地說，“要不說你是操的一把婦人心呢！今天誰守在博上？那是宗將軍啊！說好聽點(diǎn)兒，就是你自個兒在博上，也不見得能比那小子仔細(xì)些。”大家都笑，海虎的嘴里幾時吐出過好話來。
　　
　　“那要是說難聽點(diǎn)兒呢？”戴禮庭不動聲色地問，腳在船艙里撥拉著，一伸手，從濕漉漉的艙底掏出一條半死不活的土鰻來。話雖這樣問，他也知道?；⒄f得對，有宗繼武在塔上，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海虎見機(jī)極快，看到戴禮庭波瀾不驚的樣子，知道沒有什么好事，慌忙騰出一只手來揮舞，嘴皮子動得飛快：“庭哥你這就沒涵養(yǎng)了，好歹你也是城守副尉，咱們燕子博的長官怎么連句真話都聽不得，咱們打個賭，要是這三籠起來塔上還沒亮燈，我今天晚上忌口，就當(dāng)我啥都沒逮著……”
　　
　　戴禮庭一揮手，那條黏糊糊的土鰻準(zhǔn)確地穿過海虎胡亂揮舞的手臂，砸在他的臉上，笑道：“你今天逮著什么了？倒是有臉說！”
　　
　　?；⒂眉绨虿淞瞬湔礉M黏液的腮幫子，一臉晦氣地說：“庭哥你手恁黑！今天運(yùn)氣是不好，不過逮七個八個也還是有的?！?br>　　
　　這一下其他兩個兵也直起腰來。?；⑸磉吥莻€一臉嫩相的小兵學(xué)戴禮庭的樣子，伸手就想去刮?；⒌暮竽X勺，被?；㈦u蛋大的眼珠子一瞪：“反了你啦，小谷！”谷生榮忙把手縮了回去，嘴里可不服軟：“要不要臉??！還七個八個呢……”他用腳踢了踢船艙中間的籮筐，“要不是我和沙萬青，今天大家就當(dāng)是出來喝海風(fēng)吧！”方才在他身邊看水色的沙萬青高高舉著胳膊，對著?；⑸斐鋈种福骸叭齻€！就三個！一個太小還被我扔回海里去了。”
　　
　　?；⒌哪樒たv然厚，這時候也有些掛不住，耳根都微微有些紅，低下頭去收那麻索，嘴里嘟嘟囔囔：“至于么，也就是差了五六個，說得這樣難聽?！贝蠹s是心下著惱，他手中用力大了，麻索在浪頭上“啪”地敲出聲響來。
　　
　　沙萬青慌忙跳到他身邊，一把按住他的手，急道：“輕點(diǎn)輕點(diǎn)，收得這么猛，蟹沒嚇跑才奇怪！你這樣能抓到三兩個也是走了狗屎運(yùn)?！?br>　　
　　船艙中間的籮筐里滿滿匝匝的都是暗青的殼甲，一對對大鉗子尖上閃著點(diǎn)白光，看著就讓人咽唾沫。壞水河口的青蟹是出了名的美味，要是在天啟城的館子里，那就是只有豪富人家才舍得嘗的海鮮。
　　
　　每年的九十月間，壞水河口都是尖頭寬尾的蟹船，連從那么遠(yuǎn)的和鎮(zhèn)趕來的都有。只是壞水河口暗礁林立，捕蟹是件賣命的活計(jì)，蟹船吃水這樣淺，每年也要沉十幾條。等到蟹汛一過捕獲不豐了，蟹船便紛紛退去，壞水河口也就恢復(fù)了以往的冷清模樣。
　　
　　其實(shí)蟹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只是多寡而已。要是到礁盤上去捕，風(fēng)險更要大得多，打漁人風(fēng)里來雨里去，也很少冒這樣的風(fēng)險來礁盤抓蟹。若說博上這些兵比海上男兒更熟悉水性也是夸張。只是一來，這些兵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不饞的，二來，幾個大男人每天只是守著一座石塔實(shí)在是架不住無聊。戴禮庭一點(diǎn)頭，幾個人湊點(diǎn)餉錢從附近的漁村大猛咀買了一條破爛舢板回來，隔三差五地就上礁盤子找海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