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要怎么辦呢,他也很茫然。就這么不松手,一輩子這樣過去,才是求之不得。
“小澄哥哥?!?br>
“嗯?”
“今天我,我跟我爸說的那個話……”
柏澄不作聲,是不知道怎樣作聲。
羅淺淺看著他,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再吸一口氣,再吐出來:“不是真的,我一點也不是同情你啊,也不是,除了同情還有別的,我喜歡你?!?br>
柏澄聽懂這句話多少有難度,因此反應(yīng)稍微慢了一些,羅淺淺急了,認為自己再不做點什么挽留他他馬上又要離開,于是這個勇氣十足的女孩子,此刻踮起腳,二話不說就去吻他的唇。
由于下意識地閉了眼睛,這一來多少失了準頭,這樣直不棱登的一個吻,其后果是她的鼻尖正正撞上柏澄的,一點不銷魂,一點不纏綿。
一分鐘之后,揉著鼻子的羅淺淺不死心,又要卷土重來,柏澄此時已經(jīng)是忍著一個微笑,把這個莽莽撞撞的姑娘摟一摟:“下次,下次。”
又說:“現(xiàn)在我送你回家?!?br>
羅淺淺舍不得離開又不舍得不聽他的話,在他懷里拱一拱:“再等等嘛?!?br>
柏澄不忍心違拗她,于是又抱著她站了一會兒,這絕處逢生突如其來的甜蜜,兩個人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鈍得活像落在蜜糖罐里的小螞蟻,也不覺得冷,也不覺得倦。
第二天是周末,坐在早餐席上,羅淺淺眼圈有一點青,繾綣的小心事是縈繞的小蜜蜂,一整夜擾得她睡不著。
“淺淺?!绷_曉光把煎蛋盛到她碗里,“今天去跟小澄好好說,他肯定能理解的,???”
羅淺淺差一點就沒忍住到唇邊的笑,點點頭。
羅曉光摸摸女兒的頭發(fā),沉默片刻,艱難地開口:“淺淺,對爸爸來說,沒有人比你重要?!?br>
淺淺頭也不抬,老實不客氣地回道:“我知道?!?br>
她三口兩口地把煎蛋吞掉,抹抹嘴站起來,摟著父親的脖子,在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后俯下身在他耳邊說:“雖然我現(xiàn)在對這件事還是不太高興,不過您要是喜歡得不行,我就不做封建女兒了。”
羅曉光怔在那里。
羅淺淺抬頭,繼續(xù)笑嘻嘻地說:“嗯,其實我昨天已經(jīng)沒想反對,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您吵起來了,您女兒我就這樣了,您就湊合湊合吧?!?br>
羅曉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沉默半天,拍拍她:“好孩子?!?br>
羅淺淺深呼吸一下,用手扇風:“好了說完了,我出去玩了。”
也不等爸爸有所反應(yīng),她趕緊轉(zhuǎn)身,伸手揉揉眼睛,輕輕咳嗽一聲。
“等會淺淺,再吃點稀飯……”
女兒已經(jīng)在兩米開外:“不吃了?!?br>
門一聲響,羅曉光微笑著搖頭,坐在那里發(fā)怔,小孩子,原來看著看著就長大了,這么懂事了。
他想得太入神,如果這時他到女兒房間看看,會發(fā)現(xiàn)她藏在床底下的一雙鞋,上面沾滿露水。
每個人一生之中,總有一段黃金時代,它因人而異,對于軍人來說也許是殺伐決斷,對于政客來說也許是叱咤官場,對于商人來說也許是日進斗金——而對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海林這個小城市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羅淺淺來說,不過是和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彼此表明了心跡而已。
以前無論怎么樣,心里頭還是要猜疑的,柏澄對她好,是出于一個朋友的情誼呢,還是出于親人似的關(guān)懷?
那些少女的小心事,從前多少要藏著掖著,不能讓他完全知道,又不能完全不讓他知道——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是她,而他會不會有一天遇上他自己的窈窕淑女,然后她就成了他記憶里一個鄰家小妹妹?
現(xiàn)在好了,連吃醋也可以吃得理直氣壯—不過在學校門口看見別的女孩子跟小男朋友因為吃醋吵架吵得哭起來,她還是很匪夷所思的,因為在她,這不過就是鬧著好玩的小把戲,那么認真做什么?柏澄也從來不像別的小男孩一樣嫌她問得煩,通常她自己唧唧歪歪一通,柏澄就寬容地笑笑笑,接著兩個人就莫明其妙轉(zhuǎn)到別的話題上頭去了。
真是奇怪,越看他越覺得,一個人怎么能長這么好看呢?羅淺淺不務(wù)正業(yè)地坐在桌上翻書,看著柏澄低頭做他的數(shù)學競賽習題。忍不住,實在忍不住,很想騷擾騷擾他,于是往他頭頂吹氣。
柏澄濃密的黑頭發(fā)在微小的氣流中輕輕顫啊顫,他抬頭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一只手還在奮筆疾書,另一只手伸給她,她握住,從桌上跳下來,俯下身,下巴落在他肩膀上:
“……向量……函數(shù)……遞增區(qū)間……好歹我也是數(shù)學考到過120的人啊,怎么看不明白呢?……”
她還好意思說她數(shù)學考到過120,那次班級數(shù)學平均分是。
柏澄停筆,右手從肩上伸過去拿過她手里的書,一看,希臘神話。他揉揉額頭,翻開來,畫面是一位在月光下沉睡的英俊少年。
“這個是被月神催眠的牧羊人恩底彌翁?!绷_淺淺興致勃勃地指給他看,“他永遠都能這么年輕英俊,但永遠都這么沉睡著?!?br>
“這代價很大。”柏澄合上書頁,說。
“不會啊,他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天天可以睡大覺?!睉邢x羅淺淺羨慕地回道,“不會天天被鬧鐘叫起來,還永遠都年輕,多爽呀。”
柏澄笑笑,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看著她慢慢地說:“他的世界只有她一個?!?br>
“啊也對,還蠻無聊的。”羅淺淺想想,“那派個牧羊女爬到山頭,把他吻醒好啦。”她說完這句話,兩個人臉都紅了。
窗外的日頭照進來,室內(nèi)一片暖洋洋的靜謐
是的,每個人都有一段黃金時代,可時間并不會在那里戛然而止。